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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16日 星期五

不一樣的月光


焦元溥/聯合晚報2012/7/24
「為了紀念《通緝犯》,我的處男詩集,潛逃十年,絕版數年,我選取部分將之化約重組,與這十年來新寫或未發表的詩,新舊口吻交錯,對位纏繞如織物,嫁接繁殖如新品種,出版了這本詩集。」
這是詩人鯨向海新詩集《犄角》的開場白。他的讀者畢竟幸運:不是所有作品都能十年交織、清楚對照,比方說德布西的《貝加馬斯克組曲》(Suite bergamasque)。

這部四段作品作曲家在1890年就已寫成,卻按下不發。當時德布西已在思考新的表達方式與音樂語言。《貝加馬斯克組曲》雖然精采,對積極求變的作曲家而言,風格卻已顯「老舊」。要等到十五年後,在出版社的勸說與壓力下,德布西才決定將樂譜付梓。

由於手稿佚失,我們無法得知1890年初稿到1905年定版之間,德布西究竟更改多少。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確實換了四曲中的兩首標題:第四首〈帕斯比德舞曲〉原為〈帕望舞曲〉,而第三首家喻戶曉,堪稱德布西代表作的〈月光〉(Clair de lune),原題則為〈感傷的漫步〉(Promenade Sentimentale)——等等,這會不會差太多了?況且有〈前奏曲〉、〈小步舞曲〉在前,〈帕斯比德舞曲〉或〈帕望舞曲〉在後,為何組曲突然跑出一首〈月光〉,這其中邏輯何在?

答案是,此處〈月光〉不是單純的月光。和〈感傷的漫步〉相同,這裡所指涉的,都是詩人魏崙(Paul Verlaine,1844-1896)的作品:「你的靈魂是絕美風景,貝加馬斯克面具令人忘情,魯特琴伴奏中舞蹈歌唱,奇特裝扮下暗藏傷心。他們以小調吟唱,詠歎愛的勝利與生之歡慶,他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幸福,歌聲混在月光裡。寂靜月光,哀愁美麗,讓鳥兒在樹叢中入夢,使噴泉因狂喜而啜泣,在大理石像間飛騰入空。」這首《月光》非常知名,詩中所引義大利方言「貝加馬斯克」也成為組曲曲名。不只佛瑞為其譜曲,德布西也有歌曲版本。只是在歌曲中,德布西是個精研文字意象的音樂大師。詩作中的象徵隱喻,他都盡可能以音符暗示描述。寫作錙銖必較,下筆處處心機。

然而若是譜寫鋼琴獨奏,在《貝加馬斯克組曲》的〈月光〉,德布西就完全擺脫文字,讓音樂自己說話。或許,聽者仍能從這曲〈月光〉聽到魏崙的詩作情景,但聽不見也沒有關係。音樂就是音樂,德布西從不讓音樂被文字束縛。

「過去怎樣與那頭小鹿對望的下午,明日就長出怎樣的清晨之犄角吧」──無論是鋼琴獨奏或藝術歌曲,在那個與魏崙相會的夜晚,德布西以音樂寫下絕美詩句,宴會與月光皆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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