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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21日 星期三

消費文化

一種致命的迷惑與宰制

柯志明            

  很明顯地,台灣已進入一個「消費杜會」,都會城市尤其如此。
  然而,害我們自許從威權走進一個比較自由民主的政治型態時,當我們可以白由買賣作生意時,當我們認為資本主義與自由主義乃交相蘊涵時,這是否意味著所謂「宰制」在台灣已然成為歷史名詞?所謂「自由」已是一不爭之事實?難道我們不須認真面對一個事實,即能宰制人的不惟政治力量而已,經濟也是另類宰制力之一?依筆者看來,今日甚囂塵上的「消費文化」或「消費主義」即是此類宰制的明顯例證。
 

消費主義﹕晚期資本主義文化

  依最原初的意思,交易是一方付出被視為經濟等值的東西,而自另一方獲取所需物品的一種供需活動。這裡,交易乃建基於根本的物質需求,其項目不外日常生活的食、衣、住、行。若再進一步 ,交易則可提昇為為了滿足美學、知識、宗教、政治、文化等等非物質性需求的活動。而無論如何,這兩種交易基本上皆預設了交易雙方的自主性」-彼此對各自需求有清楚的意識,並能依其需求而判別交易物的價值。人與交易物的關係基本上是:人役物,物為人存在。此時,生活尚有許多領域與交易買賣是不相干的,而交易買賣也不會成為生活的唯一目標。
    但是,今日所謂的「消費文化」則打破了舊有的交易關係,不但以漫無節制的「消費慾望」(desire to consume)或「消費癖好」 (propensity to consume)取代特定而明確的「需求」(need), 將消費蔓延為生活的重心,並且使商業活動滲入到生活的每個領域 ,成為經濟掛帥的社會現象。於此,消費不是所謂特殊階級才有的 特殊交易形式,而是消費社會裡任何一份子的日常生活方式:誇張 一點說,我們幾乎是為了消費而存在! Ernst Mondel 稱此為資本主 義的最純粹形式--「晚期資本主義」(依 F.Jameson 的轉述, (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因為資本的勢力徹底延伸到我們整 個存在的領域。
    無人會否認消費杜會帶給我們物質生活的莫大便利與滿足:只 要有錢,我們即可滿足需要並享受慾望的各種可能形式。有趣的是 ,少有人會在學理上主張的「享樂主義」,如今卻隨著「消費主義 」攻佔了我們生活的大片領域。結合著新科技成果出現的科技享樂 主義(technical hedonism)即是當前消費文化的流行趨勢,這絕非 伊比鳩魯( Epicurus, 341-70 BC)這等前資本主義時期的古典享樂 主義者所能理會的。然而,新的享樂文化背後卻也隱藏著前所未有 的危機。
 

主體性的喪失

    在消費文化裡,商家不只供給貨品。而且還製造貨品的「價值」 ,進而塑造消費者的物品意識形態、人生意識形態,致使消費行為 不純然出於清楚的自主意識,而是在商人所構造的意識形態網絡裡 的一種非自主性行為。意識形態的構成成了商人透過作生意累積資 本不可或缺的手段。如果交易是建基於買方的自然需求,那麼這是 一受制於買方的交易,只要買方沒有需求,貨品即無法銷售,資本 亦無法從買方那裡獲取。於是,賣方為了能大量獲取資本,即必須 刺激消費慾望,而根本之道即是「製造慾望」給買方,讓買方覺得 進行某種消費是必須的、理所當然的。其精細處在於,製造慾望不是改變買方的肉體結構(這無法直接達成),而是改變買方的心理結構-買方對物品、消費行為的意識形態。可以說,讓買賣建基於非物質慾望的意識形態是資本主義(尤其是晚期資本主義)的重大成就之一。
   如果我們的需要或慾望是資本家透過各種方式製造給我們的, 那麼我們即不是基於本有的需耍或慾望而買賣,而是出於資本家為我們設計的慾望或需要而消費。如此一來,我們的消費行為是在不知不覺中受資本家之意識形態操控的情形下進行的,亦即在符合資方的欲求倩形下進行的。
   由於意識形態是抽象的觀念,於是消費無可避免地成了一種觀念的行為,進而成為一種「符號」,再進而透過各式各樣的廣告媒介建構成一個綿密的符號體系。今天誰不受廣告的影響?誰不依廣告在購物消費?甚至,誰不依廣告在形塑生活模式?廣告絕不止影響年輕人而已,但它的確是從年輕人開始形塑一個新世代的風格。而且,不是名之為廣告的才是廣告。而是幾乎整個傳媒(無論所傳為何)都不得不視之為廣告。例如,影片一般不被視為廣告,但其實影片正是影響力最大的廣告(古人言「人生如戲」是困為「戲如人生」-戲反映了人生;但今天的「人生如戲」卻不同往昔,人生乃戲之反映-人生由戲所形塑)。因此,一旦我們進入遠個消費符號體系,則失去自主性乃是交易的自然結果,或者反過來說, 爻易是我們失去自主性的必然結果。
 

新的宰制網絡

    上述這些操控乃是資本家透過影響我們生活的結構性勢力達成 的。資本家為了獲取更大的資金,為了讓生意可以順利進行,必然 想盡辦法介入各種影響我們生活的媒介,其中媒體與政治是最重要 的兩項。介入媒體,使媒體成為其意識形態傳播的工具,日以繼夜 ,透過無所不在的傳媒,以不同的方式不斷對我們的價值觀、世界 觀、人生觀進行洗腦,以符合利於商家累積資本的模式。而為了介 入龐大的傳媒體系,則必然介入更具有宰制力的政治體系,由此合 法化其商業活動。這樣,商人不只左右我們的經濟形態,也左右我們的政治走向。所謂政經一體,絕非虛言。
   尤其晚期資本主義的特色在於跨國企業的形成,這些國際性的商業組織發明各種新的資金流動模式、消費模式,並結合著新科技 (如電腦網路)建構起一個綿密的商業系統,將個人零碎的消費行為網羅在這個系統之下-除非我們進入這個系統,否則很難消費。於是,反諷地,無國界或跨國界的商業卻自成一個龐大的國界 ,構成一種新型的政治疆域,予人新而精密的宰制。當後現代主義者不斷叫囂拆解主體以及各種傳統宰制力時,資本主義之純粹形式卻趁個人主體受挫時,以更眩惑的方式建構了更為牢靠的宰制系統以加深主體的粉碎。就如F.Jameson所言,這種新形的文化形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對大自然與潛意識領域進行積極的介入與宰制。
 

價值的票面化

   只耍商業全面操控我們的生活,則人與物必然引生「質變」。人倫世事一旦被商業全面介入,或以商機考量,則必破壞其樸質本性。例如以交易關係取代基本人倫關係:朋友、兄弟、師生、父子等等都可能在商業領域裡化約為商人與顧客或生意對手的關係:所謂親情、友誼皆不出「取利」或「爭利」的範國。於此,鈔票乃決定人的價值與角色之關鍵,這就是人倫價值的票面化。
   伴隨著人倫關係危機的是事物商品化的危機。所謂商品化即是把事物視為獲利的工具(商品),亦即以商人的眼光作為評估事物的最終方式。如果藝術品、各種著作、乃至思想被商品化,則我們看到的就不是非關利益的東西,而是各種利益符碼。困而各種創作品不被視為具有非關利益的價值(disinterest value),而必須依附在商業價值之上:而商業價值乃商人的規定,於是造成像人文作品由商人決定其價值這種不倫不類的現象。時下以銷售量定位一本書之價值的所謂暢銷排行榜,即是書商製造的出版謊言,其實有多少人買某本書與該書具有何等價值何干?這不過是書商賺錢的伎倆而已。
    自然事物也是如此,山脈、河川、湖泊、森林、海洋及其間的各種飛禽走獸等等,只得以「商機價值」考量:於是商業已介入的美稱為「已開發」,正介入的稱為「開發中」,未介入的則貶稱為
   「未開發」,以此衡量某區域的價值。例如,我們總慣於將飽受工 業蹂躪的西臺灣視為保有更多自然原始風貌的東台灣應當效法的生 活走向,於是鼓動政府「開發」東台灣。這就是以經濟評價自然環 境的偏見,也就是自然事物之價值票面化的結果。
    如此一來,真、善、美這種無法量化的價值在消費社會裡都必 須面臨「資本」、「資金」這個新價值標準的重新評估,價值學 (axiology)於是被吸納為經濟學的一支細論。
 

「消」蝕資源,耗「費生命?

    很顯然地,在這種漫無節制的消費文化裡,我們的慾望乃依附 於抽象的意念而無限化-以製造無窮的享樂方式來滿足欲求無厭 的慾望;或者,慾望因五花八門的刺激引誘而欲求更大的滿足。於 是,「生產/刺激/消費/累積資本/生產.....」這種沒完沒了的 資本主義的惡性循環不唯使人失去自我,並且是造成今日能源危機、生態破壞與污染的最大根源。以墾丁國家公園為例,這個能媲美夏威夷的熱帶海洋區,除了必須忍受核三廠排放的冷卻水及其種種破壞之外,還得忍受每年外來觀光客所帶來的大量垃圾,以及為了吸引觀光客消費而對當地自然景觀的大肆違法破壞(大量挖山造華麗飯店、旅館等等)。陸上海底生物皆須為此含冤受苦,所謂「一切受造之物一同歎息勞苦,直到如今」 (羅馬書八章22節),誠乃實言。難道縱情消費享樂與過量垃圾無處銷毀這種同時並存的現象 ,還不值我們深切反思?
   沒有哪一種制度與文化是理所當然且唯一合理的,資本主義亦然。共產主義的瓦解或改向並不能反證資本主義的正當性。我們必須想想,把高資本主義化的消費文化視為當然的生活模式,有何不可栘易的理由?如果要算的話,那麼我們從中得了什麼?但又賠上了什麼?非得待消蝕資源並耗費生命之後,我們才要反思「消費」的本性嗎?
   面對消費文化,未必要像Jean Baudrrillard那麼悲觀。即便消費文化已牢牢地套住我們,只要我們願意,終有解套之法。不過,這是存在信念的抉擇問題。倘若我們還要無條件地接受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教化,則暈眩於消費中而耗掉整個生命,恐怕終是逃不棹的命運。不願如此,我們即必須抗拒消費文化對人類生命無限制的侵蝕!
 

本文選自曠野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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