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栗生態農場PARTⅢ 起飛的夢想 飛牛牧場
- 2009-11-05 台灣立報 作者:褚士瑩
■褚士瑩
一望無際的草場上,是從英國的澤西島(Jersey Island)到澳洲,才又輾轉到台灣的乳牛,但遊客早就忘了牠們的舶來背景,只知道現在叫做「娟姍牛」。我們從牧場經過有如國外農夫市場的精緻店面,進入窗明几淨的西式餐廳,一人灌了一大杯新鮮得不能再新鮮的牛乳,看著窗外遠方的森林,幾對正在拍攝婚紗的新人,很難想像以這個一切以生態為考量的飛牛牧場,並非一開始就是今天看到的模樣。
從幾頭乳牛開始
故事要從1973年回溯起。那是個學校還得發鈣片給小朋友補充鈣質的年代,17個被當時農委會派到美國維吉尼亞州等5個州的農場去學習酪農業的年輕人,因為當時台灣嚴重缺乏鮮奶跟奶製品,市場上只有進口奶粉跟保久乳,幾乎沒有所謂的鮮乳,更別說優格或起司,這些在今天台灣人眼中再基本不過的民生必需品。
這群被賦予重任的年輕人兩年後回台灣,嘗試以類似合作農場的方式經營中部青年酪農村,起步非常艱難,又遇到石油危機,一個個撐不下去陸續退股,最後剩下只兩、三個人,收購了其他退出者的股份,在原地堅持當養牛人家,成為今天佔地60公頃的飛牛牧場。
牧場實際的經營者吳敦瑤,人稱吳董,是當年這17個年輕小夥子當中的一個,好不容易台灣的酪農業才起步,規模卻又難以跟後來居上的大財團競爭,於是十多年前開始面臨辛苦的轉型,希望從單純的酪農村升級成高價值的觀光農業:
「感覺像在掘井,就只能每天掘啊掘,不知道何時才會出水……」吳董回憶當時的情景。
轉機終於在10年前來到。有個汽車露營活動選在飛牛牧場舉辦,意外得到了媒體注意,雖然美其名叫「觀光牧場」,但一開始連面牆壁都沒有,廁所簡陋得嚇壞觀光客,主力商品的鮮奶,也只是用一口大鍋子在所有人面前煮,一勺一勺舀給客人喝,雖然克難,卻也終於讓牧場開始回收,當年的青年酪農,決定都把盈利轉入牧場的投資,慢慢的才有今天的飛牛牧場。
站在牧場回首,觀光農業在台灣已經不知不覺走了非常遠的一段路。
養牛從種樹開始
過去這20年來,吳董帶領著核心團隊,終於走到今天的面貌,聽到我要到飛牛牧場,小學剛畢業的小姪女尖叫連連,覺得我怎麼那麼幸運,她是個平常對甚麼事都嫌無聊的典型都會孩子,平常在台北上學,寒暑假就到美國去住上一兩個月,很少還有引起她羨慕的事物,但飛牛牧場卻是其中少數被她認為很棒的地方,這讓我對飛牛的魅力更加好奇。
「我只想證明,環境是可以營造的。」
站在農場的制高點,看到遠方常綠跟落葉混搭種植,錯落有致的森林表現出許多景觀上的層次,吳董如數家珍的說從20年前開始種樹時,就這麼在水土保持局的專家協助下,考慮季節變換的景觀,還有未來的天際線。
養牛卻從種樹開始,因為吳董從美國回來以後,就已經默默醞釀著比生產牛奶更大的夢想。目前開發的30公頃左右,處處都有以生態為前提的用心,像是從改建的土地公廟「領養」到牧場來栽種的大榕樹,處理過的污水還有生活廢水分段淨化後,流入生態池,成為飼養鴨和魚的水塘,生態廊道,蝴蝶園區,用傾倒木打碎而成的木屑和樹皮,做成地上透水性的鋪面,再生利用的廢磚,用來保持水土的辟荔,奧古斯丁草,利用上木、中木、下木三種不同高度造林,前後已經種了大大小小幾萬株樹,樹種也確保有誘鳥以及誘蝶植物,遠遠超過了乳牛牧場該做的工作,
「我在學習樹的群落,建立一個有功能、但不見得需要很多硬體建設的自然牧場。」
這個自然牧場雖然成功,但總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帶進牧場來,所以過去4、5年來,除了每年參與地球日,配合推廣slow food(慢食)跟LOHAS(樂活)的國際生活趨勢,吳董開始帶著團隊走到附近的城南與南和社區去,透過「通霄牧野陶趣農村發展協會」成立,期望帶動社區利用廢耕地,當令當地的新鮮食材地產地銷,減低食物里程,恢復早期的農耕方式。
「走進社區,得到社區的尊重,這是我最大的成就感。」吳董說。
好像這樣還不夠,他還有願望要在當地申請社區大學成立,成為第一所農民大學,目前從長期以來的老朋友江明樹博士,圳頭窯藝空間的Tony,農民輔導處退休的邱處長,加上吳董的第二代、正在一面念博士班的吳明哲,在社區裡成為產官學一個有機的改革團隊,做的是真心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規定要做的事,或只是能賺錢的事,因為這樣,這個故事格外動人。
站在牧場中央,我想沒有人會反對吳董說「環境是可以營造的」這句話。
點菜單上最貴的就對了!
有像Tony這樣的朋友為鄰,吳董有如找到了忘年之交。
「我只有三個原則,一是做對社會有價值的事,二是一定要有品質,三是要有商業上永續經營的條件,我的成功,也只有三個原因,一是我教育程度不高,二是我有國外的經驗,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三是沒錢,賠不起,所以一定要有能夠自給自足的永續模式,」
我接著問吳董,看到飛牛牧場今天的成功,一定有很多人想要投資,是否會動心?
「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計算這20年來的成本,要怎麼拿投資人的錢?農民崇尚自然的成長,這精神跟生意人的理念一定不同,我相信大家到這裡來,也希望看到樸拙的農業精神,那我們就這樣繼續下去吧!」
吳董還開玩笑說,雖然觀光農業的生活,不像以前當養牛人家那麼辛苦,但是簡樸的生活習慣已經養成。「我是坐經濟艙的命,坐不慣商務艙!」
雖說如此,出國搭經濟艙,到了當地的餐廳,卻花錢不手軟,必點全店最貴的菜色,配酒單上面最貴的那支紅酒。表面上矛盾,其實其中自有道理,
「唯有點菜單上最貴的,才體驗得到一家餐廳的精髓。」他說:「自己要先學會怎麼玩耍,當好一個遊客,學怎麼吃喝玩樂開心,才曉得甚麼叫做服務。」
曾經連續5、6年的時間,每半年到加拿大,租台車就開著到處去旅行,每次一走就是半個月,不看價格,也不在乎錢包裡還有多少,那段時間除了各種農場,還看了很多農場建築的書,就連飛牛牧場的階梯,每一階深度37公分,高度15公分,都是這樣吃喝玩樂學習來的。「反正錢用完了就回來,沒甚麼大不了。」
就是這種氣度,讓一個自稱沒念甚麼書的台灣酪農,到全世界體驗最頂級的服務,然後把好東西,帶進通霄的農村社區中,吳董和Tony就像是這5、6百公頃社區農戶的眼睛,帶他們把眼光從身邊,移到外面廣大的世界,告訴農友在法國普羅旺斯,正如何將羅馬時代的古水道恢復成自然的原狀,歐洲全面在真心思考如何修正發展過程中過度開發的錯誤,還原過度人工化的景觀,這些來自外面世界的啟示,對於平時沒有機會去外面世界的本地小農來說,是非常珍貴的,警惕本地的農友們,趁還來得及,不要做錯,延續自然原貌的做法,把無毒,景觀,永續,有機,樂活,社區營造,這些原本遠在天際的華麗字眼,種植到農村社區裡。
「有一年在美國東海岸的新英格蘭區學習農場建築,看景觀,學酪農發展,學製作起司,第一次到Ben & Jerry冰淇淋工廠的時候,那規模之大讓人倒抽一口冷氣,心想甚麼時候我們才能有這一天呢?」
現在每次出國回來,當飛牛牧場的天際線出現在視線中,吳董卻已經能得意地說:「這裡怎麼看也不輸國外嘛!」
當年披荊斬棘開山,舉步維艱,決定轉型以後,前去日本小岩井學習日式的農業公園,如今覺得飛牛牧場已經做得比日本更好,但是這樣的成功還不夠,前一陣又整裝出發去瑞士取經,在歐洲看到Emmental(英茗德)牛奶加工廠如何結合觀光發展獲致成功,鼓舞了他回來後成立健康園區,飛牛牧場,還不斷在生長之中。
除此之外,吳董對兩個兒子的驕傲形之於表,一個邊養牛邊念中興大學水土保持研究所,另一個邊管理牧場邊在嘉義大學念博士班,兩人都留在身邊,這已經不只是家庭溫暖的支持,而是台灣的農業還有未來的證據,因為還有年輕一代看得到希望,願意接手。
只有親身體驗過最好的,才知道怎麼提供最好的。1973年那20個月的時間,吳董當時一行年輕人,每天早上起來要擠160頭牛的奶。
「當年在美國學的,有沒有甚麼直到今天還受用?」我很好奇地問。
「當時牧場經理跟我們講的一句話,到今天還受用不盡: Always on the ball...」
永遠要像在球場上的球員,不能在後方觀戰,也不讓眼睛須臾離開球,我漸漸從吳董的人生哲學裡,看到他們成功的原因。
(圖片提供/飛牛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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