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裡的鐵道人生

文 / 洪致文
自從有火車問世以來，便造就出一群迷戀火車的人們，人稱「鐵道迷」的火車愛好者。鐵道迷總有些與眾不同的特質，因此不解的外人便容易以怪胎的眼光來看待這個族群……



也許很少人知道，電影歷史的開啟，與火車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因為，世界第一部公開放映的電影，正是一部「鐵道電影」，一部記述火車進站的黑白短片。法國的盧米埃兄弟，在一八九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於巴黎一家咖啡廳地下室，公開商業放映了他們所拍攝的數部短片。這次加起來總長僅二十幾分鐘、入場觀眾必須付費一法郎的播映，寫下了電影史上的新紀錄酖酖因為，這個公開的放映，被世界公認為是電影的誕生，而當天安排最先播放的片子逌火車進站逡，也就成為電影史上第一部放映的電影。



火車與電影的邂逅，從這一八九五年法國盧米埃兄弟在巴黎的第一次電影公開放映後，令人意外地更加親密了。在電影發展的歷史上，第一部有完整分段敘事劇情的影片，是一九悾三年的逌火車大劫案逡；默片史上最貴的單一鏡頭，是電影逌將軍號逡裡讓火車跌入河中的一景……。從最初的默片短片、喜劇默片、黑白有聲片、彩色有聲片到電腦動畫，火車在電影裡橫跨的歲月，可以從火車剛發明的時代、十九世紀的美國南北戰爭、橫貫鐵路興建，到二十世紀的捷運世代都會風貌，甚至還可坐著火車飛進宇宙銀河的未來歲月。



在有鐵道的電影裡，觀眾可以看到驚悚的列車謀殺案、浪漫的火車愛情故事、懷舊的鄉間鐵道景觀，甚至鐵道員的感人故事……。但是，卻少有以鐵道迷為素材，拍攝這個特殊族群故事的電影。其實，自從有火車問世以來，便造就出一群迷戀火車的人們，人稱「鐵道迷」的火車愛好者。鐵道迷總有些與眾不同的特質，因此不解的外人便容易以怪胎的眼光來看待這個族群。



鐵道迷喜歡拍照、喜歡拿著攝影機追火車，因為有太多的鐵道事物都會一眨眼就消失，只有拍下來才能留住一點記憶。因此，「追」火車便成為中外鐵道迷共通且普遍的嗜好。而鐵道迷的耐性驚人，同樣也反映到「等」火車的這件事上。特別是在美國，很多鐵路上一天是沒有幾班車，貨物列車又不照時刻表開，在鐵路邊「等」的鐵道迷，往往一等就是以「小時」計的漫長等待。這樣的耐性考驗，恐怕非常人所能想像。



可是，鐵道迷就是這樣執著、這樣與常人的認知有所不同，因此在社會上無法適應、無法被包容的比比皆是。許多鐵道迷的家庭失和，老婆無法容忍丈夫像小孩子般在周末假日出去追火車買模型。鬧離婚、小孩討厭老爸愛火車、父母不准求學中的孩子去迷鐵道……，似乎，鐵道迷單純且天真的火車嗜好，是個外星球來的怪癖，難以見容於這個社會。



去年的日舞影展，有部受到相當矚目的《下一站，幸福》電影，便是描述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鐵道迷的故事。這部電影的製作，相當深入地瞭解了鐵道迷族群的共通面相，因此非常傳神地把鐵道迷普遍的人格特質做了很生動的刻劃。其實，鐵道迷看這部電影的同時，一定覺得心有戚戚焉。因為，它不像一般火車電影可以讓鐵道迷置身事外地在畫面裡追尋火車蹤跡。相反地，這部電影把鐵道迷給置入其中，成為被窺視被探討的主角。



英文片名The Station A-gent的這部電影，翻成中文後落入了「下一站，暙暙」這樣有著其他作品影子的命名邏輯。影片的結束是突然且錯愕的，就像是忽然到站的火車，飛快地要把旅客趕下去，抵達的不是幸福車站，而是一處有著難解習題的人生月台。幾米《地下鐵》舞台劇裡有段歌詞是這樣說的：「生命它只是個月台，你來的目的就是離開……，過去和未來都在遠方。」一般人來到月台的目的，也許就真的是搭火車離開。但是也只有鐵道迷，願意把人生停留在月台，就像是鐵道員一樣，讓人世的悲歡來去於月台；而他們守著的，是一個離幸福還差一站的天地。



【2004-04-25/聯合報/E7版/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