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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21日 星期三

西方音樂與東方美學


■焦元溥/聯合晚報2013/11/5
有次和鄧泰山搭計程車,收音機傳來古典鋼琴演奏。
「嗯,應該是女性彈的。」用心聽了一會兒,鄧泰山突然這樣說。

若說樂曲有「性別之分」,這話大概聽來不合時宜。但能否透過演奏,而得知演奏家性別?這我其實一直非常好奇。

只是當他繼續聽下去,鋼琴家居然說:「這應該是亞洲人。」

這就讓我更好奇了。不單性別,難道連出身背景都聽得出來嗎?當演奏播完,廣播主持人宣布鋼琴家姓名,果然是亞洲女性鋼琴家之時,我簡直要驚呼出聲了—真的嗎!真的能從演奏就判斷出這些嗎?

那是2010年的事了。當然鄧泰山是極其敏銳的音樂家,可是如果能從聆聽演奏而做出如此判斷,那就表示音樂裡一定透露出某些讓人得以察覺的訊息。這訊息可能是優點,也可能是缺點,但無論差異多微小,只要存在,必然就可察覺。重點是那些訊息是什麼,要如何體會。

三年下來,我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心得。比方說上周鄭京和演奏的法朗克《小提琴奏鳴曲》,此曲第四樂章第一主題最後重現時,音樂大致是一段重複後加上尾奏,以一般西方音樂的觀點,這兩段就是循序漸進,最後抵達終點,我所聽過絕大部分的演奏也是如此,包括鄭京和年輕時的錄音。

但當晚的鄭京和卻不然。第一段她的音色極其纖弱細瘦,句尾時值也未拉滿,乍聽之下我甚至以為是失誤(但後面句子又是如此,可見是詮釋設計),可到了後面一段,其音色卻變得飽滿溫暖,音樂更剛健自信。「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這最後一分鐘,鄭京和竟地獄天堂轉了一番,而那微妙的轉折,我非常確信,是東方多過西方的美學。若是我在計程車上聽到如此演奏,我會因為這一分鐘而判斷演奏者是來自亞洲的小提琴家。

「東西方的生活、文化和教育都不同,但我們還是可以把最精緻的想法與東方智慧介紹給西方,甚至是透過西方音樂來介紹。舉例而言,『線條的圖畫』、『無為的意義』、『寂靜的聲音』、『留白的美學』這些非常東方的概念皆能在我的詮釋中出現,而它們也和西方作品配合地極好,彼此沒有扞格。」韓國鋼琴巨擘白建宇曾這樣審視自己的詮釋,而也的確是在這些地方,讓我辨認出他們演奏中的「亞洲特質」。

無論是鄧泰山、白建宇或鄭京和,他們對西方音樂都有非常深刻的鑽研,年輕時也努力爭取西方認可,演奏地像西方音樂家。但我很高興且感謝,到了這個年紀,他們背後的東方文化反而回過頭來豐富了他們的演奏,也讓我們得以見到更不一樣的藝術風景。

以此祝福呂紹嘉與國家交響樂團的歐洲巡迴演出。我相信聽眾能夠從他們的演奏中聽到前所未聞的感受,體會更豐富深刻的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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