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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19日 星期一

髒話的意義


焦元溥/聯合晚報2013/1/29
最近在讀中譯版全五部《悲慘世界》──雖有兩千一百頁,但看起來非常輕鬆,更是處處驚奇。
比方說第二部開頭,居然寫滑鐵盧之役。結局大家都知道了。最後法軍只剩一個方陣,長官是一個叫做康白鸞(Pierre Cambronne)的無名軍官。他們用步槍對抗大砲。每受一次轟擊,方陣就縮小一次。最後英軍集中火砲,在最後射擊前,向前喊道:「勇敢的法國人,投降吧!」康白鸞答道:「屎!」(Merde)

接著雨果像是著了魔一般,用了整整三頁的篇幅來頌讚這個字。現在節錄如下:

「滑鐵盧戰爭的勝利者是康白鸞。

霹靂一聲,用那樣的一個字去回擊向你劈來的雷霆,那才是勝利……在那種非凡而又平凡的勝利面前,在那種沒有勝利的勝利者面前,那個悲忿絕望的人攘臂挺身而起,他感受那種勝利的重大,卻又肯定它的空虛;因此他認為唾以口沫還不足……而我們把那個字又記了下來。

那些偉大歲月的精神,在那出生入死的瞬間,啟發了這無名小卒的心靈。康白鸞想出了滑鐵盧的那個字,正如李勒想出了馬賽曲,都是出自上天的啟示。有一陣神風離開天庭,來感動這二人,他們都矍然憬悟,因而一個唱出如此卓越的歌曲,一個發出那種駭人的怒吼。康白鸞不僅代表帝國把那巨魔式的詛咒唾向歐洲──不,那樣未免微不足道;他還代表革命唾向那已往的日子。我們聽見他的聲音,並且感到在康白鸞的聲音裡,有各先烈的遺風。那彷彿是丹東的談吐,又像是克奈博的獅吼。」

把這個「屎」字和馬賽曲相提並論,不知李勒會不會抗議。但馬賽曲大概是古典音樂中最常聽到的國歌,更多半出現在各式和戰爭有關的作品(以代表法國)。舒曼《兩個榴彈兵》、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德布西《黑與白》等等,都是著名例子。不過最「慘」的作品,大概要算貝多芬的《威靈頓的勝利》(Wellington’s Victory,俗稱《戰爭交響曲》)。光看標題,大概會覺得這一定是指1815年的滑鐵盧之役——但其實貝多芬寫的,是1813年在西班牙,威靈頓對抗拿破崙胞兄約瑟夫的維托利亞之戰(battle of Vitoria)。此曲之所以慘,在於乏善可陳。很難想像貝多芬會寫如此俗爛之作,但當時卻大受歡迎幫貝多芬大賺錢。

既然如此,那為何貝多芬後來不寫滑鐵盧呢?甚至絕大多數的音樂家,後來也都跳過滑鐵盧。這原因或許也就如雨果在《悲慘世界》的筆法:是呀,他們不能肯定拿破崙稱帝,卻又贊同法國革命所代表的力量,更肯定法軍英勇與感嘆命運弄人。所以該怎麼辦?只好轉個彎說,繞著話講。讀者看了整整三頁對髒話的讚頌,回頭再想詩人寫了什麼又沒寫什麼,方知他心裡真正想說的話。

《悲慘世界》原著雖長,仍然值得一讀。為了替貝多芬保留面子,《威靈頓的勝利》,倒是少聽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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