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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8日 星期二

樂聞樂思∕靈魂的高度—記《蝶戀花》倫敦首演


焦元溥/聯合晚報∕2015/8/4
離開倫敦三年後,上周終於再度回到這個自己求學四年的地方。我住回原來的宿舍,再度讓自己當一個學生,沉浸於豐富至極的藝術活動裡。其中最期待的,自是陳其鋼名作《蝶戀花》(Iris dévoilée)在逍遙音樂節的倫敦首演。去年聽了國家交響樂團演出他的《逝去的時光》,深感此曲效果之驚奇絕妙,絕非錄音所能捕捉。於是這次當學生就當到底,下午兩點半就去排隊買當日站票,只因站票區才有最好的聲響效果。冷風中苦等四小時,中途還一度下雨,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蝶戀花》是為兩位女高音、一位京劇女演員、琵琶、二胡、古箏和西方管弦樂團所作,長達四十餘分鐘的大型作品。樂曲分成九段,其樸素、羞澀、放蕩、敏感、溫柔、忌妒、憂愁、瘋狂、官能等標題,點明這是描寫女人種種情感面向的樂曲。一如《逝去的時光》,《蝶戀花》也只有在現場才能顯其全面的美好。
此曲雖有世界首演錄音發行(Virgin),但錄音無可避免地放大了民族樂器的比重—現場聽來,它們並非獨奏,作曲家甚至也未突出其比重,反而縝密細膩地追求其與管弦樂團的聲響調和,讓它們完全為音色的需要與感受的提示而存在。那甚至不是「畫龍點睛」,因為你連「點睛」這個動作都無法察覺。如果不是親臨現場,或許我無法得知民族樂器在《蝶戀花》裡竟用得那麼淡,卻又那麼無可或缺。
和配器成就相得益彰的,是沉潛內斂的音樂表現。陳其鋼的管弦樂法是公認的當代一絕,《蝶戀花》也創造出美妙瑰麗的聲響幻境,但其技法並未張牙舞爪地暴露本身的優越,音樂也始終能放能收。像〈瘋狂〉這種最容易寫得浮誇爆裂的題目,陳其鋼下筆卻如最精妙的日本俳句,穠纖合度且精確完美。接下來的〈官能〉,法文Voluptueuse可以解釋地很「肉慾」,作曲家也給了大段極其悅耳的傳統和聲,可那音樂境界既像拉威爾《鵝媽媽》的〈神仙花園〉,又像梅湘遺作《四重協奏曲》中的〈練聲曲〉,思慮精練純粹且高雅,不怕寫得「白話」或「簡單」—誰說當代作品就一定要佶屈聱牙、艱澀刺耳,如果那並非作曲家自己真心想要的?
是的,真心。《蝶戀花》每個音符都真心無比,誠實無欺。不為炫示技巧,不為討好聽眾,也不故弄玄虛,它展現了創作者的靈魂本質,也因此能直指聽者靈魂深處。那是傳統、現代、東方、西方,以及作曲家獨特人格所共同灌溉培育出的大樹,我們只能見到枝葉扶疏,卻無法分割指認其養分來源。在如此藝術作品裡,「中國」以一種令人尊敬、著迷且神往的深刻文明形象現身,卻也讓人不禁思索,作為政治實體的「中國」,在世間又是如何面貌。
還是不去想這點了。至少在全場售完,觀眾超過五千的皇家亞伯特廳裡,聽眾歡呼致敬的對象,是陳其鋼和台上的音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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