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的現場 如何定義錯誤

焦元溥/聯合晚報2009/7/14


在我這一輩的愛樂者，大概都無緣親聆米凱蘭傑利(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 1920-1995)的現場演奏。這位義大利傳奇鋼琴巨匠向來以音色魔法聞名，但所有聽過他現場演出的人，都說那是技巧精確完美的典範。不喜歡者認為那音樂情感封閉，但就算不欣賞，也都不得不佩服他的無所不至的嚴謹思考與技巧掌握。 靠著嚴格，甚至古怪的自律，現場的米凱蘭傑利幾乎毫無錯誤，演奏堪稱無懈可擊。可惜錄音無法忠實捕捉他的音色魔法，那完美現場給人的孤高冷峻也難以再現。真正的米凱蘭傑利，只留在那些有幸聽過他現場演奏的聽眾心裡。

然而並非要嚴謹完美如米凱蘭傑利，才能成就不朽藝業。關於錯誤如何定義，音樂家心中各有標準。魯賓斯坦的演奏就以錯漏音出名，霍洛維茲一旦忘情揮灑也不計較失誤。然而，這世上也曾有比米凱蘭傑利更嚴格苛刻的例子。

1968年，鋼琴大師塞爾金(Rudolf Serkin，1903-1991)受聘擔任美國柯蒂斯音樂院院長。柯蒂斯向來有大音樂家領導的傳統，而名聲、技藝、人格都在頂峰的塞爾金就任院長，不僅所有師生為之振奮，也成為國際樂壇大事。在上任的第一學期，塞爾金在柯蒂斯舉行一場音樂會。全校師生無不參與這此演出，而塞爾金爐火純青的音樂與技巧更讓在座所有音樂家佩服不已。當音樂會結束，面對震耳欲聾的掌聲，出乎意料，大師竟面色一沉，開口道：「這場音樂會實在彈得不好，我深感抱歉。明天此時此地，我將重奏一次今晚曲目，希望大家給我機會，讓我彌補今晚的不佳表現。」

我不相信塞爾金那晚彈得不好，但也相信他真的不滿意自己的演出。無論如何，透過如此震撼的身教，他為柯蒂斯所有學生立下音樂家應有的模範——錯誤並不可恥，重要的是如何面對。不管世人是否察覺，音樂家要對得起自己良心，為錯誤負責。

這樣的典範今日或許還有，但時代已然改變。打開報紙，觸目所及盡是賣家對屢次錯誤缺乏反省，買家趁火打劫還洋洋得意，只見求利而不見羞恥的新聞。在這樣的社會，縱使還有塞爾金的高尚人格，大概只會被嘲為囉嗦做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