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快樂

焦元溥/聯合晚報2012/12/25 什麼都沒發生，大家又老了一天。 都知這是笑話，卻自愚愚人樂此不疲。核四計畫仍在，大家卻開始慶祝新生，彷彿末日真的已經離去。 只是還有人記得捷克劇作家帢佩克(Karel apek)嗎？在中文網站中搜尋，「Karel Capek」只能找到「山田詩子紅茶店」。可喜愛科幻小說的人，都該記得他是開疆闢壤的一代鬼才。今日機器人之英文「Robot」，正出自他1920年的名作《R. U. R.》 (Rossum’s Universal Robots)。而他1922年的《馬克羅普洛斯事件》(Věc Makropulos)，情節更是精采絕倫：波西米亞君王魯道夫二世眷戀世俗榮華，請來希臘煉金術士馬克羅普洛斯調製長生妙藥。他要術士之女艾麗娜以身試方，後者服食後卻當場昏死；國王盛怒下將術士鎖入塔樓，卻不知艾麗娜一周後居然甦醒，帶著永生配方逃出布拉格。時光遞嬗，三世紀的鍛鍊讓她通透歌唱的奧妙，換來絕世嗓音稱霸全歐，然後──她總在觀眾起疑前悄悄消失，改名換姓後再從他國另起人生…… 歲月讓人不斷精進，如此歡樂祝福，幕啟之際卻是險象環生：百年前艾麗娜將藥方交付情人，換來的卻是辛酸背叛。負心郎終究未能參透不死之秘，女高音卻必須及時尋回配方，再延三百年人生。《馬克羅普洛斯事件》以兩造纏訟數代土地官司開場，已成艾蜜莉的艾麗娜登門造訪，和眾律師心機鬥法一場較量，果然刺激非常──只是，就算能夠長生不老，活著真的還有樂趣？男人來來去去，成敗轉瞬皆空，看盡炎涼的她，善惡已失分別，性愛都無意義：「就是因為壽命有限，你們才懂得珍惜，活著才有價值，才會相信人性，才會相信愛。」當藥力失效的那一刻，艾麗娜終於了悟死亡其實可親，長生才是詛咒。 多虧作曲大師楊納傑克(Leos Janacek)，此劇並沒有隨著帢佩克的早逝而被遺忘，還以歌劇形式攻佔全世界的舞台。絲竹九蒸九煉淬出永生魔藥，前奏曲鼓聲隆隆則如宿命敲門。或許也只有同鄉，才能以東方古調捕捉作家想像的華麗驚奇。劇末配方在火光中灰飛煙滅，艾麗娜卻在音樂裡邁入永恆，留下無數問題讓觀眾省思── 生活若無可能，「人間就是地獄，末日即為當下」。永生永死不過一念之間，這道理其實是諸多傳說的原型，千百年來在藝術中翻轉變化，也在生活裡天天實踐：看不完臉書訊息，了不斷手機簡訊，大概這世界太無聊，無聊到只好關注自己，時時低頭自省，刻刻檢查狀態，就怕忽略了什麼完全不重要的消息，空虛的加總就不是空虛。 是該慶祝，因為天天都在開心。末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