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副刊)
我們居住在人沒「路」用的城市,產經取向導引的空間規劃,讓我們幾乎沒什麼公共空間。都會中最大的公共空間是馬路,但很抱歉,馬路的主人是汽車和孕生捷運的工地,交通工具把人從一個點輸送到另一個點進行生活機能的轉換,譬如把一個上班族從住家輸送到辦公室,下班後再輸送到消費地,從吃喝到玩樂之地,從玩樂到採購之地……。當然也有些乖乖牌日子過得單純,下班後直接送回家關上門與公共空間斷絕來往。
都市空間的劃分如此精確,沒留什麼「餘地」,以至於民眾很難漫無目的在街上亂晃,馬路之外的街道附生於商家,我們上街去就是要買東西,而不是去和街道風景打交道,因為實在沒什麼風景可言。其實「餘地」還是有的,譬如中山堂、紅樓等歷史建物前人文氣息溢灑的廣場,還有那些勉為其難撥出的空地上維護欠佳的小公園,只不過,空地空著總覺浪費,於是每逢假日老被一些園遊會啦農產品展售會啦社區卡拉OK所霸佔,而且清一色選用那種戶外辦桌的遜斃臨時搭棚,戮力實踐一種極度「庶民」的空間美學傳統。
這麼一來尋求「自由之地」的人們可說是被徹底排擠掉了,缺乏活動空間的青少年遁入網咖遊樂場,年輕人浸酒館泡沫紅茶浸到爛,或者去哪裡唱到飽吃到飽都行,大不了上街看完電影回家繼續看電視瞪電腦。失掉了戶外沒關係,大家躲進室內發洩無處可去的精力,反正空污肆虐,人們不會因為少吸幾口廢氣而比較不健康。
這種情況多數人皆可透過「習慣」去容忍,可是偏偏有一群嘻哈份子不安於室,他們要上街去,進行一場必要的革命。這城市太沈太悶而且醜到爆,不好好給他哈一管創意會死人。所以走路的樣子要有酷酷帶勁的跳動感,所以說話要有腔有調邊說邊唱即興繞舌罵髒話還帶押韻,所以要衣著寬鬆超大尺碼要掉不掉輕鬆自在,所以要在身體刺上火焰閃電抽象幾何圖騰象徵嬉哈精神,所以要跳霹靂機械舞電流舞鎖舞隨性律動身體擺脫苦悶相互尬舞挑戰顛峰,所以要在廢屋鐵門工寮圍牆列車噴畫塗鴉改造市容和警察捉迷藏。
所以要滑板、籃球、中國功夫、極限運動……,嘻哈不斷融合運動藝術文學各類元素多面開展變形再生,成為一個本質複雜奇特的文化形式。這是一種以狂傲姿態發射自我聲音與社會不滿的次文化,雖然本地的嘻哈文化與其美國黑人區源頭不盡相同,玩家沒那麼社會底層,沒什麼種族問題,跟毒品黑幫的關係也不深,但叛逆形象是一致的。玩嘻哈的青少年多數未按照社會預期軌道行走,遠離正常升學就業路線,被打入一個墮落化國度,他們必須更加囂張更加鮮豔以證明自己存在。
拜文化商品化之賜,新一波嘻哈流行運動正風起雲湧,壞小孩標籤也因此慢慢轉化成青春活力的象徵,只是這一點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反骨性格,畢竟反規訓反馴服是嘻哈最迷人的特色。我們得感謝嘻哈為沒路可用的人們把街道奪回來,成為可以駐足觀看的舞台,解救了貧血沒屌軟趴趴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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