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晉遊蹤之一》
民間流傳著一節故事,說是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三人有一天在鸛雀樓附近鎮上的酒樓(當時稱為旗亭)飲酒聽梨園伶官吟唱。當時伶人唱的都是詩人的名句,三人就議定比賽誰的詩被吟唱最多,被唱到的就在壁上畫圈為記,因而有「旗亭畫壁」之稱……
思念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唐代詩人王之渙的這一首〈登鸛雀樓〉五絕詩可說是千百年來婦孺皆能琅琅上口的千古絕唱。鸛雀樓原址在山西西南部蒲州永濟縣,詩以詠景,景亦以詩名。唐朝的另一位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使寒山寺外的楓橋名傳中外,不過現在看楓橋不免使人有點失望,然而再登鸛雀樓,那種登高望遠、磅礡氣勢、壯闊景象,確是令人襟懷豪敞、心情震撼。
鸛雀樓原建於南北朝北周時的六世紀中葉,位於山西、陝西、河南三省交界、黃河自北而南將折西入豫之古來兵家競爭之地,所以實際上是一座作為軍事瞭望的樓台,不過因為高台重檐、視野廣闊,所以古來文人雅士多喜歡登樓吟唱。又因此樓建在黃河岸邊,許多在河上捕捉魚蝦的長嘴灰羽水鳥,當地稱為鸛雀或冠雀的鷺鷥都喜歡棲宿於樓檐,因而有鸛雀樓之名。
出生於武則天垂拱的七世紀末年的王之渙是山西世家之後,與早唐詩人王昌齡、高適等均是著名的詩家,常在鸛雀樓上縱情高歌。民間流傳著一節故事,說是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三人有一天在鸛雀樓附近鎮上的酒樓(當時稱為旗亭)飲酒聽梨園伶官吟唱。當時伶人唱的都是詩人的名句,三人就議定比賽誰的詩被吟唱最多,被唱到的就在壁上畫圈為記,因而有「旗亭畫壁」之稱。最先被唱到的是王昌齡的名詩〈芙蓉樓送辛漸〉:「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於是王昌齡就在壁上畫了一圈。歌伎第二首唱出高適的〈哭單父梁九少府〉一詩。第三首唱出的是王昌齡更有名的〈從軍行〉:「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此時王之渙正十分尷尬,忽然有一位更美貌的伶官走出來,一開口便唱出王之渙的名詩〈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接著又唱了〈登鸛雀樓〉的「白日依山盡釬黃河入海流」以及王之渙的另一首詩,合共得了三首而勝過他的二位友人,王之渙大喜,竟笑他的詩友說:「田舍奴,吾豈妄哉」!
王之渙的〈登鸛雀樓〉詩,確是能用極平常淺顯的語言,道出從氣勢雄渾的景色描繪,體會出登高放眼的人生哲理,所以才能千古以來上自高士下至孩童均為之風靡傾倒,連東鄰日本國人也將這首「白日依山盡」列入他們的漢語讀本。中唐時代,另一位詩人暢當,也有一首〈登鸛雀樓〉的名詩:「迴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其氣勢與境界也是十分超脫的,但是比起王之渙的一首畢竟是略輸一籌了。
鸛雀樓自建造歷經隋唐、宋、遼、金等七代七百多年之後,竟於元初的一二二二年(公元)毀於蒙古人的戰火,至今八百年來樓毀詩存令人無限懷思感慨,清代詩人尚登岸有一首〈和楊瑩鸛樓返照〉詩:「河山偏只愛人游,長挽羲輪泛夕流。千里窮目詩句好,至今日影到西樓」,最能道出人們對鸛雀樓的思念。
領略窮目千里
山西旅遊界於一九九六年發起重建鸛雀樓,經六年的設計與建造,終於二○○二年十月完成鸛雀樓主樓建築以及古典園林景區的全部工程,並開放遊覽。新建的鸛雀樓亦在黃河東岸,距永濟市約廿公里,全園面積極為廣闊,占地兩平方公里多,分為主樓區、黃河風情及柳園(宗元)區、山水遊覽區、唐風馬球康樂區等四個遊覽區。鸛雀樓主樓建築部分極力保存唐代風格。據郝仰寧與仝毅所撰的《鸛雀樓旅遊》一書的描述是:「其外觀特徵乃高台為基、構造練達、出檐深遠、屋蓋和緩。具體外觀造型為三層四檐高台式層樓,樓體總高七三‧九米,基下部高台三層,高十六‧五米;樓體高五七‧四米,外觀三層四檐,通體明三層暗九層。樓身底層重檐,面闊七間,進深五間,周圍迴廊,四出歇山式抱廈。頂層闊五間,進深三間,單檐歇山式屋頂,四面各出抱廈,周圍環以平座鉤欄。」
本年六月初我與喬健教授及家人,得到山西大學的協助與安排,從晉南大城運城市出發來到黃河邊上的鸛雀園,遠遠就看到聳立的名樓,但是從園門到樓基卻有五百米之遙,還要爬上兩百多級的石階,而基台又有三層樓高,等到我們進入樓門時,已經有點喘氣了。客氣的導遊好意帶我們搭電梯,一口氣就按上外三層實是六層的頂樓,使我們失去感受真正「更上一層樓」的意境。然而在頂樓的迴廊上,西望黃河自北而南的奔流,東南看著連綿壯闊的中條山,而眼前又是一望無際的庭園與平野,雖是俗人多少也領略了那種窮目千里與氣吞山河的意象。而面對大河的一面,設計師沒有忘記在迴廊上鑄立了王之渙的銅像,那種提著筆狂放地在寫他的鸛雀樓詩的情景,也使人深深感受到開朗與豁達的氣氛。回程時日已西斜,又使人不免也有一種「白日依山盡」的感受!
待月西廂普救寺
時間不早了,我們趕著去看就在附近以《西廂記》著名的普救寺。
普救寺距鸛雀園僅數公里,是在一個稱為「峨嵋源」的山岡上。源是黃土高原特有的地形,是四面陡、頂上平的高地。普救寺依山而築,逐級升高,形成布局極為緊湊,視野至為寬闊的建築群。據說普救寺原是唐代武則天女皇的私家寺院,歷代都有修繕,目前的建築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所修建,只有那座俗稱「鶯鶯塔」的高聳磚塔是明朝嘉靖年間遺留下來的,是真正的古蹟。
《西廂記》故事中崔鶯鶯與張生的戀愛情節就是以這個普救寺為背景的。《西廂記》的故事源於唐代著名詩人元稹所寫的《會真記》,元稹的小說是一個悲劇的結局,因為張生最終遺棄了鶯鶯。後來金代的董解元彈詞,元代王實甫的雜戲《西廂記》才把悲劇改為有完滿結局的愛情故事,尤其是「王西廂」的劇本一再被傳誦演唱,七百年來就成為普遍流傳於民間愛情傳說,而普救寺也因此就被認定是愛情聖地了。
現有的普救寺很著重於保存「王西廂」劇中的建築布局與氣氛。一進山門就可看到名書法家趙樸初先生題的寺匾及一副對聯:「普願天下有情,都成菩提眷屬」。山門拾級而上共有兩層坡段,每層有五十四級石階,合共一○八階,象徵穿越一○八個劫難才能成正果。山門往上的第一層建有一個大鐘樓,巍巍高出,俯視寺前一目瞭然,據說當年賊將孫飛虎包圍普救寺強索崔鶯鶯為妻,張君瑞著人送信給他的好友白馬將軍來解救時,他就是邀了崔夫人與法本長老在這鐘樓上看白馬將軍如何生擒賊將的。
鐘樓往上一層是主要建築群所在之處。首先是舍利磚塔的「鶯鶯塔」與它四周的迴廊,張生與鶯鶯就是在迴廊上初見而鍾情的。據說鶯鶯在迴廊上因為回首看張生而跌跤,因此留在地磚上有一清晰的手印,至今遊寺的女郎仍流傳著合手於鶯鶯的手印上,相信可因而找到如意郎君。
「鶯鶯塔」與迴廊的內側就是全寺主要建築之所在,包括正中的大雄寶殿,以及《西廂記》劇情最關鍵的「梨花深院」與鶯鶯居住的「西廂」、張生初住的「西軒」與其後訂情的書齋院等等。話說當年張生所住的「西軒」與鶯鶯的繡房「西廂」相隔不遠,所以鶯鶯與紅娘在花園燒香禱告時,張生才能在隔牆吟詩傳情:「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而鶯鶯則報之以:「蘭閨久寂寞,無事度春風;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後來張生解了圍寺,崔母毀約悔婚,張生患了相思病,紅娘帶來又是千古絕唱鶯鶯約會的詩:「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於是張生才會踰東牆來私會。如今鶯鶯一家人居住的「梨花深院」、張生居住的「西軒」與訂情的書齋院都修整得很好,而且都有蠟像陳列得栩栩如生。最有趣的是張生踰垣的東牆外,仍然種有杏樹一棵,好事的少年竟把它爬得樹幹都光滑發亮!
普救寺就這樣從禪剎成為愛情遊覽聖地,現在已無僧侶駐寺,全寺由旅遊單位管理,寺後還建有蜜月旅舍,供新婚夫婦租用,多少破壞了那種寧靜莊嚴的氣氛了!
【2004/07/0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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