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文化刺針》麥當勞叔叔幫我上了一堂課

【林德俊】

我平日不太吃麥當勞的，因為一個套餐下肚不見得飽足，但價錢卻比一般自助餐貴個兩倍。不過，前陣子麥當勞推出一種「自由配優惠券」措施，單子上有這麼一句說明：「任選兩張同色貼紙，貼於兌換券只要特價九十九元」。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便宜多少，倒是自由搭配的遊戲帶來了一絲絲樂趣。上回和友人到了麥當勞，攤開那A大小、上半為貼紙欄、下半為兌換欄的紙張，對著一群四四方方等待被各式各樣食物貼紙佔據的空格，一時竟不知所措起來，平時人家幫你配得好好的：漢堡一個配薯條可樂，或者炸雞兩塊配蘋果派和咖啡……。突然，因為選擇太多，反而無所適從了。

我驚覺身處在現代社會，人們並無太多機會為自己的生活做決定：轉開電視，連續劇的情節、手法總是那幾款格式，連千篇一律的「哭」文藝腔都懶得換個調；翻開報紙，政治、財經和八卦新聞總是跑在文化藝術新聞前頭，彷彿這就是世界的秩序。好吧，那我不看總行了吧！但是，當街坊鄰居、親朋好友開口閉口都是某某藝人的八卦、這期頭彩累加到數億元的樂透要不要簽注等等有限的話題，你能做的選擇只有兩種，要麼封閉自己，要不，就加入他們吧。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一組包裝鮮明的出身、職業、科系、性別、外型、星座……和墳墓，有效日期確定，尺寸標準，只需把自己輸入這台安排好一切角色位置的小說機器，一念之間，就可割讓說故事的主權。

今天中午，又來到西門町，這兒的美食小吃多到讓你三天三夜都吃不遍，哇勒……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從中華路武昌街交口的鴨肉扁想到漢中街的謝謝魷魚羹，又轉彎想到峨嵋街口的阿宗麵線，想來想去竟在人潮洶湧的行人道上呆掉了。接下來，奇怪的事發生了，彷彿奉了神的旨意，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緩緩從書包中取出一張暗藏的麥當勞自由配優惠券，為了免去下次躊躇選擇的痛苦，我把上欄的貼紙一張一張地撕下，又一張一張地貼到下欄的空格中，大玩起貼貼樂來了。整張貼完，單人至少有二十套吃法，哈哈，這下子一勞永逸了。

我興沖沖地奔向昆明街上的麥當勞，遞給店員一幅剛剛完工的麥當勞食物世界拼圖並且音量無可遏抑地稍大了些：「我要吃這一套！」只見服務生頓了一下，然後態度和善地用手指了指單子角落細小如一行螞蟻的字：「至七月三十一日止」，他開口說道：「先生，不好意思，這套優惠措施到昨天截止了，今天是八月一日，您要不要考慮點一份套餐再加七十九元就可獲得一隻圓圓胖胖活潑調皮造型多樣而且真的很賤的賤兔？很划算喔！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要啦，選擇權在你……」如果我脫口說出想訂做一隻長得很像我、獨一無二的賤兔，店員一定會瘋掉。

這時麥當勞突然播起多年前很紅的一首男女對唱歌曲：「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是我們的選擇……」認命的調子中，彷彿含著悲傷。


【2002/08/12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