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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22日 星期三

苦難作為信仰的印記 / "受難記"觀後~莊信德


2004-04-01基督教論壇報

 「奧玆維辛之後,如何可能談論神學﹖」(編註)這是猶太人面對希特勒種族大屠殺後,對上帝徹底失望的提問。這個提問似乎在控訴著那位以沉默面對猶太苦難的上帝,這個提問也是直指那素來慈愛的上帝,面容何竟變得如斯殘忍﹖
 如果我們探究這提問背後所暗示的信仰前提,似乎在提問者的心中預設著一幅美麗的迦南美地,一幅美好才是常態的信仰理解,舉凡與人生幸福相牴觸的存在,都成了不幸與惡的代名詞。

 長此以往,這種迦南美地的思考邏輯,拼湊成了一幅輝煌亮麗的典雅美景,有時出現在教堂光彩奪目的彩繪玻璃上,有時則成了建築師創作下的宏偉教堂。

 當近代基督教走過這段殘破的迦南神學,望見集中營的斷瓦殘壁上斑駁的血跡,聽見毒氣室中絕望的哭喊聲音,我們不得不被迫對那美麗的幻境做出反省,到底什麼才是基督教最核心的真理畫像﹖是恩典﹑抑或苦難﹖在梅爾吉勃遜執導的《受難記》中所呈顯的絕對是後者。

大祭司的頑梗
 影片經過12年細膩的考究,幾乎滿足了許多羅馬式的復古想像,絕對是一部鮮活的福音書受難速記。《受難記》中血腥的場面曾經讓南美洲一位神職人員心臟病發,更讓許多觀影者掩面啜泣。

 震撼人心的是,何以大祭司與盲從的眾人可以頑梗固執到如此這般﹖不捨傷痛的是,何以所愛所重的基督竟遭受如斯殘忍的對待﹖
 然而,本片的意義並不應停留在影像所構築的傷痛文本中,應當是成為一條受苦者的涓涓溪流﹔相較於馬利亞悲慟地擦拭著基督的鞭撘血痕,受苦者卻從這條血痕的悲慟中得著涓涓不息的安慰。

 一如梅爾吉勃遜將基督的苦難從聖經文字帶進影片的膠卷般,每一位觀影者也都受邀將意義從潤溼的雙眼,帶進受苦的真實人生中。放眼望去,台灣的教會正眼睜睜地目睹一齣民主社會的受難劇,失望的群體與壓抑的群體在一段理想的追逐中受苦著。

 失望者受苦於迦南美境的夢想幻滅﹑受苦於輝煌記憶的漸行漸遠﹔壓抑者則受苦於用眼睛喝一杯嚴禁冒泡的香檳,受苦於用耳朵觀賞一齣歡天喜地的迎親默劇。正在這一個失望受苦與壓抑受苦的荒謬張力中,讓基督的受難劇走得比往常還深,行得比記憶還遠。

 《受難記》不僅踰越了影像劇場的邊界,更溢出了教會的藩籬。當那位被迫與主一同扛抬十架的父親,走過那段血跡斑斑的各各他苦路時,如何從絕對旁觀的抗拒,轉折到完全涉入的扶持,我們於是體會到十字架震攝人心的力量,那就是十字架的救贖乃將完全無關的人們,藉著基督的受苦,緊緊地相繫在一起。

 如果我們真正認識到「受苦」原來是基督信仰的記號,那麼今日的教會生活,恐將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改變。二次世界大戰中德國著名的神學家潘霍華,曾經對「廉價恩典」提出這樣的觀察﹕
無價而非廉價
 廉價恩典乃是教會的死敵,因為我們今天正是為重價的恩典而戰。廉價恩典就是將恩典放在市場上販售,有如廉價商場所叫賣的貨品一樣。聖禮﹑赦罪,以及一些靈性的安慰都在割價求售之中被拋售了。恩典被人看作是教會無窮盡的寶庫,教會用不著查詢或給予限制,就可以用慷慨的手施恩賜福﹑這是沒有代價也不求代價的恩典﹗
 我們想像恩典的根本本質,是在於其帳項早已預付了,並因早已付了錢的緣故,便可以免費得著一切。不過,正因為代價是無限的,所以使用恩典的可能性也是無限的。然假若恩典不是廉價的,那又將如何呢﹖
 基督的十架雖是無價卻絕非廉價﹗潘霍華的洞見在梅爾吉伯遜的作品中更顯真實。當觀眾從《受難記》散場後返家,再沒有任何人能將恩典視為廉價。

 於是,我們都被迫在基督的鞭傷中重新檢視那真正的傷口,並且藉由這項集體的檢視,基督的門徒們不約而同地相遇在祂受苦的十架底下,那時我們方才醒悟過來,原來「受苦」才是作為基督門徒的我們所應當擁有的共同記憶。

 誠如身處囚室的保羅在寫信給腓立比教會時,如此表示﹕「因為你們蒙恩,不但得以信服基督,並要為他受苦。」(腓立比書一章29節)果真如此,我們將重新在教會例常性的週年紀念冊中,檢視我們刻意撰寫的宏大史蹟,捫心自問究竟在這其間有著多少受苦的記號﹖又記著多少榮耀的豐功偉業﹖
 我們渴望銘刻於教會後代子孫的究竟是我們的成就,亦或是基督受苦的記號﹖我們企望建立的是一間中產階級式的榮耀會堂,亦或是不斷奉召在宣教中受苦的基督身體﹖
反省教會的樣式
 於是乎,我們從緩如牛步的台灣宣教中醒悟過來,原來早期教會所遵行的耶路撒冷﹑猶太全地﹑撒瑪利亞直到地極的路徑竟是一條受苦的痕跡,一條基督的受苦血痕。

 這條血痕是沿著各各他山上的基督之血,與使徒﹑宣教士的殉道之血而匯集成為基督信仰的受苦印記,也成了我們的共同記憶。

 當鏡頭在基督的鞭刑與基督的講論中進行平行剪接時,我們看見了梅爾吉伯遜詮釋基督受難記的核心精神﹕基督的鞭刑‧基督說﹕我就是道路。基督的鞭刑‧基督說﹕我就是真理。基督的鞭刑‧基督說﹕我就是生命,若不藉著我沒有人能到父那裡去﹗
 原來,基督是以祂的受難作為我們的道路,是以祂的受難作為我們的真理,是以祂的受難作為我們的生命。那麼,我們的信仰與人生除了回應基督受難之外,還能企求些什麼呢﹖
 如果,這一條條鞭刑所描繪出的,不僅是基督曾經遭受的鞭傷,更是生命得以豐盛的源頭,苦難得以詮釋的基礎。那麼,面對人生中諸般無解的苦難,面對生命裡看似上帝沉默的隱匿時刻,我們只能說「奧玆維辛之後,除了神學還能談什麼﹖」(作者為傳道人)
編註﹕奧玆維辛位於波蘭,指二次世界大戰中用以迫害猶太人的集中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