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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31日 星期二


保我本色:我是馬,我不要伯樂

莊子陪你走紅塵
人生在世,誰不希望能一展所長,充分發揮自己的潛能?但它顯然需要很多條件的配合。有人覺得自己雖然擁有很好的資質,卻懷才不遇,無法像千里馬遇到能賞識他、栽培他、將他推上亮麗舞台的伯樂。如果你認為自己就是如此,並為此抱怨,那莊子很可能會說:「我是馬,我不要伯樂。」
伯樂是春秋時代著名的相馬師,每一匹馬都以能遇到伯樂為幸,莊子為什麼會那樣說?因為他對千里馬和伯樂有不同於流俗的看法:
馬,蹄可以踐踏霜雪,毛可以抵禦風寒,吃草飲水,翹足跳躍,這是馬的天性……等到伯樂出現,說:「我善於管理馬。」於是用鐵燒牠,剪牠的毛,削牠的蹄,烙上印記……然後讓牠驅馳、奔跑、步伐整齊、行動劃一,前有口銜纓絡的限制,後有皮鞭竹條的威逼,這樣馬就死過半數了。(註)
伯樂在找出資質好的馬後,並非什麼都不做,牠就自然變成千里馬的,中間顯然要經過管理與調教的過程,但這種管理與調教經常是為了符合某些準則所做的削足適履,也就是對天性的摧殘與扭曲。莊子反對任何傷害天性的人為造作,所以當世人把伯樂視為馬的「貴人」時,他反而認為伯樂是馬的「劊子手」。
莊子的觀點看似偏激,其實不無道理。譬如歌手王菲,剛出道時,被她的伯樂(唱片公司)精美包裝,穿上麗衣,濃妝豔抹,以王靖雯的藝名唱為她準備的流行歌曲,開始的幾張唱片雖然都上了排行榜,但她卻覺得「被別人擺布,變得像個機器,像個衣架子,沒有個性,沒有方向感」,於是毅然恢復她的本名王菲,自己寫歌,並以越來越強烈的個性化風格演唱,拋棄傳統的表演服裝,不再手舞足蹈,不多說話,甚至不太理睬觀眾,不少圈內人將此視為大忌,但她卻反而一新世人耳目,讓人覺得她不是在表演,而是流露真我與真性情;她的歌唱不是娛樂,而是一種藝術;她也因此而奠定了在歌壇的獨特地位。
如果王菲一路走來都遵照伯樂們對她的包裝、雕琢、安排,那顯然就不會有今天的王菲了。其實,要出人頭地,更非一定要遇到伯樂不可,贏得1997年國際羽球大賽冠軍的大陸國手熊國寶,到台灣訪問時,有記者問他:「你能贏得世界冠軍,最感謝哪個教練的栽培?」他坦誠說:「如果真要感謝的話,我最該感謝的是自己的栽培。就是因為沒有人看好我,我才有今天。」當初教練選上他,並不是要栽培他,而是要他陪明星選手練球,但他卻憑著自己的苦練,自行摸索出獨特的反手球,而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異軍突起,奪得世界冠軍。
也許我們不必刻意拒伯樂於千里之外。但如果能先有上面幾點認識,那麼遇不遇到伯樂,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了。事實上,在這個時代,一心想栽培、雕琢、包裝人的「伯樂」顯然多於「千里馬」,遇到這樣的「伯樂」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其實很難講,重要的是不要為了想出人頭地或在追求成功的過程中,傷害到本性,迷失了自我。與其扭曲、摧殘本性,被包裝、打造成公認的成功模樣,不如拒絕這樣的栽培,走自己的路。即使不成功,也還保有自己的本色。
●註: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莊子‧馬蹄》)

【2012/07/27 聯合報】http://udn.com/

再訪中原(下)
遊樂園式的清明上河園

河南「清明上河園」的虹橋。
圖/漢寶德攝影
河南是中原文化的發源地,據說中國人大部分都源自河南 。如果我們都是炎黃子孫,而炎黃二帝又都源自河南,是不是可以加以利用,成為觀光資源呢?他們果然在黃河邊,最早的鐵橋遺址處,建造了一個炎黃紀念園。由藝術家構想的炎黃二帝的巨大頭像,劈山雕成,高踞在山頭上,俯視著龐大的廣場。下面是與之相配的大鼎與鐘鼓,並由各式巨鼎羅列大道兩邊,面向一個可以遙望黃河平原的祭壇。這樣一個杜撰的環境,氣魄宏大,有召喚國魂的氣勢。我不禁要問:這是為了觀光而建呢?還是真正的國家的儀典空間!
開封的「清明上河園」是純粹的觀光設施。開封曾是古都,經過金人的占領,都城的影子都不存在了,留下來的,就是張擇端畫的〈清明上河圖〉。這是中國藝術史上最重要的一張寫實畫,利用高明的繪畫技巧,細心的觀察,生動的記錄了宋代開封市街的生活。這張畫不但把當時的建築與生活作了足以視為史跡的記載,更真實呈現了市街與河上的活動,反映了中國城市放棄了嚴格管制的坊里制之後,市街活潑的生活景象。這是今天華人社會以熱鬧的街道為主,加上攤販式商店的濫觴。
這張畫在明清時代就感動了很多人,所以故宮收藏中有好幾幅後期的模擬,直到清宮院畫中那一幅,都能細緻的依照作畫時的建築與生活來描寫北宋市街,雖然不能產生忠實記錄的作用,卻為後世的市街建築留下精采的紙上憑證。但整體說來,其藝術與歷史的價值,是無法與張擇端的原畫相比的。
我聽到把〈清明上河圖〉重建為園的消息時,其實是很興奮的。果然如此,單單為了建築的復現,也很值得一看。在前往開封的途中,我想像的是以博物館展示技術加以復原的〈清明上河圖〉。因為這張畫的詳細度是可以做到復原展示的。二十年前,我為自然科學博物館籌辦的中國文明廳,就採此畫的虹橋,予以復原,肯定中國宋代的結構工程的智慧。我很希望看到此畫中的民間房屋可以實質再現。大陸在上海世博館以現代技術做了一次會動的〈清明上河圖〉展,後來也到台北花博展出,可知他們確有此能力做到原形復原的水準。
到了現場,發現清明上河園是圓形而不是長形,就知道他們所做的是遊樂園式的復原。入園之前,先參加每天的開園禮,由假扮的宋代官兵迎賓。連包青天老爺都請出來了,可想而知,他們是以遊樂園來吸引遊客,並沒有重建歷史場景的意思。由此,我的興趣就大減了。園子裡沒有一點畫中實景再現,只是一些穿戲裝的人晃來晃去。他們為了吸引觀眾,還杜撰了皇宮建築,是畫裡沒有出現的。
原來希望虹橋與城門這兩個重點可以認真的再現。誠然,在上河園中這兩座建築比較起來是接近畫中形象的,但仍缺乏實感。畫面上,最精采的是虹橋下面的結構用繩索綑綁圓木而成,在這裡卻是用混凝土所塑造出來的圖案。畫面上,城門高大雄偉,在這裡,經過時幾乎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造形又十分單薄。總之,在清明上河園中完全沒有圖裡的市街風味,倒是充滿了綠意,有公園的感覺。有趣的是,街上建造了若干畫中沒有的茅草屋子,不知是何緣故?
自此,我深感兩岸大聲嚷著文創產業的效果了。說穿了,文創就是要扭曲文化來賺錢而已。把文學的想像轉為娛樂,迪士尼樂園在上世紀已成功做到了。河南又把繪畫轉為娛樂場所,應該也是一大成功吧!然而對我這個上世代的人來說,我寧願看到文化燦爛的呈現!
(下)

【2012/07/27 聯合報】http://udn.com/

再訪中原(上)

歐洲的現代化花了兩百年,雖然緩慢,卻是一步一腳印,踏實的走出來的。台灣的現代化花了半個世紀,已經顯得太倉促了。快速的發展,人心趕不上財富的成長,文化就被架空了。這是我這次到河南的感受……
密簷塔是歷史最古、造形最美、保存最完整的石塔

1998年,我在幾位友人陪同下去了一趟河南。自從我對古文物發生興趣以來,對於河南這個中國古文明的發源地早就心嚮往之。但是在新中國,那裡已是落後地區了。大陸開放後,我們急於一睹中國風貌的地方,不是北京就是上海,如想看看古代中國,會想到西安,想到山西。河南似乎被遺忘了。所以我們那次去河南,全是因為大陸文物界的朋友的帶領與指引。
先到鄭州,參觀當時新落成的河南博物院,看他們的重要收藏。可是除了這座古怪的新博物館建築之外,鄭州是一片落後的景象。我們看的是商城遺址,到研究所看古陶器,開車到著名的考古基址──二里頭,看到更多的陶器,當然也到嵩山之麓,遙望太室山與少室山,最使我高興的是到了嵩嶽寺,看了該寺著名的北魏時建的密簷塔。那是歷史最古,造形最美,保存最完整的石塔。今天實在無法了解,何以在那麼早的時代,匠師能設計出如此巧妙的結合了佛塔與中國韻味的作品?
少林寺當然也是必訪的古蹟。我的印象是,該寺雖在武術上甚有名氣,但建築並無啥可觀,只是荒涼的丘陵上一座古廟而已。引起我注意的是旁邊的塔林,為歷來該寺高僧的葬身之地。塔林大大小小,以早期的方形居多,也有少數後期的形狀。我徘徊其間,體味悠遠歲月的遺蹟,久久不忍離去。
來到古陽洞,不能不肅然起敬

龍門石窟,這裡是中國佛雕藝術史上的高潮。
圖/漢寶德
在洛陽逗留了一夜,次晨去龍門石窟參觀。這裡是中國佛雕藝術史上的高潮,石壁上鑿了無數大小不一的龕洞,裡面都坐了一尊菩薩像,但清末民初以來,大多被斬首、斷手,賣到外國去了。剩下來的,如果不是大到無法下手,就是位置不方便。記得我們到了那裡,因無人引導,就隨意在容易爬到的石窟看看,除了少頭斷肢的殘蹟令人嘆息,只看到幾個尚存的大洞窟,尤其是特大號的奉先寺,及令人感動的慈祥佛面。
格外使我難忘的是古陽洞,那時候,我正在練習書法,對漢魏隸書特別感興趣,知道有《龍門二十品》,是正宗的魏碑,近人習書法者視為無上的典範。我對魏碑並無偏愛,比較喜歡較自由瀟灑的漢碑,但來到古陽洞,不能不感到肅然起敬。這個洞保存得好些,但兩壁上小龕裡的佛頭無一倖存。其寶貴之處在於嵌在群龕之間的那些「造像記」,也就是那二十座碑石。原來這些都是當年的官吏為親人亡靈祈福所造之像,重要的人物在造像旁邊刻碑為記,因此留下了美麗的碑體字。
這個洞之趣味在於其頂為圓桶形。大多數石窟寺都在頂上施畫、壁上雕刻,此洞之頂也布滿了佛刻與碑文,所以走到裡面,感到一種崇高的、令人伸頸仰望的神聖感。正面雖有一尊巨大佛像,兩邊各有一尊侍立菩薩,卻很少受到注意了。我特別喜歡這個洞,不僅因為這些是經後人一再拓過的石碑,還因為它的壁面的雕鑿內容非常豐富細膩,布置勻稱美觀,是他處極難見到的。記得當時真捨不得離開,也只能拍照留念了。
我看了古陽洞,才知道家裡曾掛了兩張拓片,其一為〈孫秋生造像碑〉,另一為〈比丘慧成造像碑〉(始平公像),一為陰刻,一為陽刻,原來是很珍貴的。可是我竟不以為意,早已不知放到哪裡去了!

每一個龕洞裡,都坐了一尊菩薩像。
圖/漢寶德
看完了龍門石窟,意猶未盡,又到伊水的對岸,去看香山的石窟,沒有特別的趣味,當地友人帶我們去古墓博物館,看到極為豐富的展示。一個重視厚葬的文化,到今天,幾乎無時不發現新的古墓,做這個博物館的館長可有做不完的展覽呢!
為了滿足我們好古的心情,當地友人又帶我們去看著名的白馬寺及宋陵。白馬寺是佛教來中國所建的第一所佛寺,但是歷經近兩千年,今天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寺廟。至於宋陵,所剩只有兩行石刻的翁仲與動物而已。距離較遠的鞏縣石窟,規模雖小,倒是保存得比較完整,很值得細看。我很感激大陸文物界朋友這樣貼心的為我們考慮,看到了應該看的古蹟。這些遺址在當時幾乎是遺落在荒原之中,要不辭奔波才得一見。今天回想起來,興奮之情猶新。
河南已擺脫貧窮與落後
恍然間,十幾年過去了。這些年,北京、上海等地又去了多次,眼看著大陸都市的發展已超過台灣。高樓連雲,新潮的建築舉目皆是,使我把當年河南之旅幾乎忘懷了。所以這次年輕的朋友堅持約我前往參加文化交流活動時,我以年老體衰、不宜旅行而再三推拖,直到搭上了到鄭州的飛機,仍然不知所為何來。
果然,河南也擺脫了貧窮與落後。寬敞的高速公路、數十層的高樓,鄭州已經是現代化城市了。這,反而使我悵然若失。也許我仍然期待十幾年前我們看到的落後卻古味十足的河南。
我常想,現代化是國家發展的必要途徑,但過分快速的現代化,不免有文化泡沫化的危機,對國家是否有益?是值得深思的。歐洲的現代化花了兩百年,雖然緩慢,卻是一步一腳印,踏實的走出來的。其特色是科技的進步與人文的發展亦步亦趨,完全配合,對於古代的光輝成就都能充分保存,高貴的文化已融於現代生活。這就是我們看到的今天的歐洲,我們所羨慕的現代社會。
台灣的現代化花了半個世紀,已經顯得太倉促了。我們自美國學習科技與社會制度,並沒有經過足夠充分的消化,實質的建設與人民的思想、行為之間尚有甚大的差距,時有古文化被揚棄的空虛感。可是這個過程接近三個世代,文化的斷裂不深,很多反省的聲音與措施,使我們的社會雖未必理想,卻也差強人意。
快速的發展,人心趕不上財富的成長,文化就被架空了。這是我這次到河南的感受。近年來,我一直擔心政府過分強調文化創意產業,就是這個原因。把文化與產業連結起來,在現代文化尚未成熟的國家,產業恰恰是使文化墮落的因素,因為它是追求財富的藉口。對有豐富古文化積藏的國家,觀光就是文化創意產業的龍頭,也是摧毀古文化的殺手。上世代70年代,英國人就深入討論過這個問題,提醒開發中國家要小心運用觀光資源。文化的商業化除了使少數人發財之外,有很多值得警惕之處。
河南的古文明已經觀光化、商品化了


少林寺是位於荒涼丘陵上的一座古廟。
圖/漢寶德
我的整體印象是,河南的古文明已經觀光化、商品化了。這個參與交流的團體安排了參訪,我自然隨大家走了一趟觀光勝地,其中少不了的正是登封的少林寺與洛陽的龍門石窟。
與我上次訪問的最大差異是,感覺參觀的景點非常遙遠而不可及。十幾年前,通往景點的道路有些崎嶇,景點出現在眼前又不免有些老態,但我們的心情是熱烈的,是充滿期盼的。今天卻大不相同了。這些景點好像被包裝過的寶物,雖有大道卻都不能到達,車子必須停留在遠處,當你下車時,就有被隔離的感覺。當然,一切都是為了要遊客買票,並提供可以設立商店的空間。下車之後,你所想看的景點尚在步行距離與遙觀範圍之外。如果你有體力、有時間,又急著想看到廬山真面目,可以快步走上一個小時。如果沒有體力,他們提供了接駁車輛,只要買票就可以搭乘,把你運到可以輕鬆步行到景點的地點。到這裡你可以鬆一口氣了。
少林寺本無可看之景,可是它的名氣很大,拜金庸之賜,華人社會無不知其大名。武俠片中的少林寺,規模與架式是很偉大的。自從現代化以來,主事者有興辦學業之精神,就以武功為賣點,吸引成千上萬的華人來此朝拜。雖然古老的少林寺沒有一絲武功的痕跡,今天的少林寺只是一座普通的寺廟,卻在院子裡多了一個碑林。我本以為是新近發現的古碑,近前去看,卻是近年刻製的,其中一座是金庸所寫。為了觀光的需要,他們努力強化古老的印象。而真正有古蹟價值的塔林,卻因為怕遊客們破壞,用柵欄圍起來,無法近前細賞了。柵欄的外面,只提供了觀眾照相的空間,沒有看到對塔林歷史與群塔造型的說明,只看見遊客們鬧哄哄的,想要回到接駁車處,找回頭路了。

少林寺塔林為歷來該寺高僧的葬身之地。
圖/漢寶德
使我感到驚訝的是少林寺外增加了好幾家武術學校,以武術為賣點,吸引了全球嚮往中國功夫的年輕人來此學武。怪不得我的女兒在美國都想把十來歲的孩子送來少林寺練功夫,可見金庸小說加武俠電影所創造的幻象形成多大的商機!
比較起來,龍門石窟雖然同樣要經過停車再搭乘的過程,經過整理後,對參觀者來說,確實是方便了一些,至少我這樣不再能爬上爬下的老人,可以沿河散步,仰望山壁上大大小小的石窟與殘留的雕像,遙視奉先寺的佛面,仍然使我十分感動。
剩下來的行程就是純觀光了。
(上)

【2012/07/26 聯合報】http://udn.com/

美學系列/國殤 召喚魂魄的歌聲

〈國殤〉像是要提供一種肉身破碎的畫面,讓人更深思考到戰爭的荒謬。所有告別了肉身的魂魄,所有回不了家的魂魄,齊聚在荒原上,像是最深的控訴……
〈國殤〉可能是《楚辭》、《九歌》諸多神話歌詠裡台灣大眾最熟悉的一段。
中學國文教科書裡普遍都選讀了〈國殤〉。透過學校教育、透過升學考試,〈國殤〉的文句自然而然對一般大眾而言比《九歌》其他篇章都更耳熟能詳。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明末清初畫家陳洪綬繪製的〈國殤〉形象,是一全副武裝飲刀自刎的軍士。 
(圖/遠流出版提供)
手裡拿著戈矛武器,身上披著堅硬犀皮鎧甲。戰車輪軸交錯,雙方短兵相接。軍旗遮蔽了太陽,敵人如雲湧來,箭矢紛紛墜落,戰士爭先向前──
青少年時讀〈國殤〉,和那一時代唱「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是連接在一起的。也和學校每年春天帶領學生到大直忠烈祠祭拜陣亡將士連接在一起,祭拜陣亡將士也就叫作「春祭國殤」或「秋祭國殤」。
年紀小,沒有相反或不同的思考啟蒙,文學的閱讀也就不知不覺跟主流政治的政策連接在一起,一般人是無法做更深反省的。
文學上的「國殤」,和「愛國」、「效忠」、「忠君」、「殉國」的觀念牢牢聯繫在一起了。教科書選讀〈國殤〉是那個年代愛國教育的一部分,文學的深層意義如果沒有好的老師解析辯證,學生也難做更深的思考。
因此,年齡大了以後,常常會想:《九歌》如果是兩千年前楚地祭祀儀式中的初民神話,那麼〈國殤〉究竟在祭拜什麼?
用諸神的觀念來看,「東君」是祭拜太陽神,「大司命」是祭拜死亡或命運之神,「山鬼」是祭拜山林中的鬼魅精靈,那麼,「國殤」是祭拜某一位神嗎?或是祭拜為一個國家(或政權)效忠的戰士之魂?還是泛指所有戰爭中死亡的無辜魂魄?
在兩千年漫長的中國歷史中,有一個時代給予機會思考〈國殤〉複雜而隱晦的真正涵義嗎?
教科書自然是一時國策下的產物,然而可以歷久而彌新的文學,可以作為經典討論的美學作品,通常都有遠遠超乎一時短暫政治的更為深沉的人性信仰本質吧。在「反攻反攻」的歌聲逐漸變得荒謬之後,「國殤」作為「效忠」或「陣亡將士」的唯一解讀也似乎要經驗更新的挑戰了。
兩千多年前,楚地民間的祭祀,「國殤」如果是針對二十歲上下為國殉亡的生命,那時的「國」應當說的是「楚國」嗎?
在春秋到戰國的時代中,楚國曾與不同國家發生戰爭,那麼祭誦的歌詞中說的「敵若雲」的「敵」究竟是哪一個國家呢?
比較簡單的推論當然會是屈原時代戰國後期與楚國發生最多對立戰爭的秦國。
傳統儒家文化中,屈原也常被奉為忠君的典範,在與秦的戰爭中,屈原忠於楚懷王,然而他的進諫未被採納,導致他的抑鬱悲憤,最後自投汨羅而死。
那麼〈國殤〉如果作為類似忠烈祠的祭祀之歌,祭祀的「陣亡將士」便應該是為楚國戰死的軍士的亡魂嗎?
但是作為一種美學的經典,〈國殤〉通過了楚的滅亡,一直到秦、漢,一直到宋、元、明、清,政權經歷不同種族的遞變,〈國殤〉仍然被尊奉為經典,經典的內涵意義就隨時代更新擴大,不止局限在唯一楚國的陣亡將士身上。

雲門的《九歌》在舞台上有許多頭戴囚籠、雙手鐐銬的人物造型。
(圖/劉振祥攝影)
比起《九歌》其他諸神的篇章,〈國殤〉不是自然界如太陽、河流等神話的敬畏。「河伯」、「湘君」、「湘夫人」,乃至於「山鬼」都是自然界的神,「大司命」、「少司命」是死亡之神、命運之神,也如同希臘神話的冥府之王Hades,是初民神話裡對掌控生死力量的敬畏。希臘諸神也都不局限在一個政治意義的「國家」神,雅典娜女神是雅典保護神,但也是智慧之神,才能脫離政治,成為西方文明恆久的象徵。
希臘神話中與戰爭有關的是戰神馬斯(Mars),戰神馬斯常發動戰爭,但是似乎並不關心誰贏誰輸,負責戰爭勝利的另有勝利女神(Nike),在一方戰勝時展翅飛翔在戰船上方。
然而〈國殤〉作為神話原型,歌頌的彷彿不是戰神,也不是勝利,戰爭廝殺的場景之後,〈國殤〉最好的句子讓我想到荒涼原野上沒有人收的屍骨,沒有人祭奠的飄飛徬徨的魂魄。
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即使是在讀教科書,青少年時,〈國殤〉這些句子還是給我很深刻的印象。想像著一些沒有頭的身體,或者沒有身體的頭,丟棄在黃沙漫漫的原野上。魂魄飄飛著,頭尋找著身體,身體尋找著頭,他們最大的怨恨好像就是再也回不去了。我不清楚,這些沒有頭的身體要回去哪裡?我也不清楚,這些沒有身體的頭要回哪裡去?
荒原上的無主的魂魄,許多斷裂的身體的殘塊,互相尋找著彼此,然而再也無法完整了。
〈國殤〉的這些超現實魔幻的畫面與忠烈祠的「愛國」、「忠君」可能都沒有關係。
〈國殤〉像是要提供一種肉身破碎的畫面,讓人更深思考到戰爭的荒謬。所有告別了肉身的魂魄,所有回不了家的魂魄,齊聚在荒原上,像是最深的控訴,控訴的對象卻正是「戰爭」,以及鼓動戰爭的「國」與「君」。
不同的「國」有不同的忠烈祠,不同的「君」有不同的「國殤」。
大直忠烈祠祭拜一種「國殤」,東京的靖國神社也祭拜一種「國殤」,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有越戰紀念碑,當然也是在祭拜「國殤」。
「國殤」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台灣有人抗議日本首相祭拜靖國神社?靖國神社祭拜日本二戰中陣亡的「國殤」,然而,裡面也包括有三萬台灣兵的魂魄,包括被歸屬於日本「國殤」之內的台灣原住民在戰場上斷裂的頭與身體。
當時台灣是日本殖民地,台灣兵效忠的「國」,沒有選擇,當然就是日本。
「國殤」如果限定在「國」的單一思維下,一定可能會出現極為矛盾的情境。
〈國殤〉在「愛國」、「忠君」的思想操作主導下,包括選讀在教科書中,其實都可能只是政治的手段,遮掩了〈國殤〉作為諸神祭祀之歌的原意。
〈國殤〉如果超越了「國」,才有可能升高成真正對青春生命消失本質上的悲憫吧。
《九歌》的〈國殤〉要作為文學來看待,還是要被局限在政治的教條之中?重新詮釋〈國殤〉會不會是今天島嶼上值得深思的問題?
從文學來看《九歌》的〈國殤〉,或許有比希臘「戰神」、「勝利女神」更深沉的神話思考。
「國殤」不是神,是所有飄飛在荒野上無主的魂魄。戰爭的輸贏與他們無關,朝代的興亡與他們無關,國家的榮耀強盛或衰弱也與他們無關,他們沒有頭的身體無法再發言,他們沒有身體的頭一臉困惑徬徨。
英雄的姿態可能是被假造出來的,〈國殤〉揭發了原野上真實魂魄的荒涼。
明末清初的畫家陳洪綬是經歷過亡國滅族的,明亡曾經出家為僧,還俗後改名「悔遲」。他為《九歌》諸神繪畫的插圖極富現代感,〈國殤〉一篇他繪製的形象是一全副武裝飲刀自刎的軍士(圖一),他的圖像讓我想到「我自橫刀向天笑」,想到「引刀成一快」,想到壯烈犧牲的武士烈士的形象。這是不是《九歌‧國殤》最真實的涵義?
對於一位畫家而言,「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首身離兮心不懲」,這些最動人的句子要如何轉換成視覺的畫面?
雲門的《九歌》在舞台上有許多頭戴囚籠、雙手鐐銬的人物造型,也給人許多「俠士」、「烈士」、「犧牲者」的聯想(圖二)。
這些「俠士」、「烈士」是誰?旁白的語音中有大串名單──有荊軻,有張巡、許遠,有文天祥,有大家最熟悉的辛亥革命的秋瑾、徐錫麟、陸皓東、林覺民,有中日戰爭殉國的高志航,也有台灣原住民對抗日本的莫那魯道。
這些不同時代、不同地區、不同種族,甚至,可能不同政治信仰的「烈士」,被放置在一起奠祭,他們都是「國殤」,如果他們都有為之生為之死的「國」,這個「國殤」之「國」究竟在哪裡?
莫那魯道可能是新的「國殤」,然而我總記得一個卑南族的朋友,喝醉了酒,哭著告訴我,他們部落有多少青年死在八二三砲戰,再也回不了家。我記得他說的一句讓我茫然的話:「我們為什麼跟著唱『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
原野上被遺棄的屍體,都是為一個「國家」無異議壯烈殉亡的戰士嗎?
在回不了家的路上飄飛的魂魄,彷彿有一個卑南青年的身體迷惘地唱著部落的古調?他或許一直不知道他的「國」在哪裡。
日本京都附近黃檗有萬福寺,寺廟住持明清兩代一直是由中國僧侶擔任,二戰期間,寺廟僧侶就發願在戰場上收集遺棄的屍骨,中國的,日本的,韓國的,台灣的──或許沒有人計較他們從何而來,為何死在這裡?僧侶一律收起,焚燒祭奠,骨灰埋在寺廟庭院,立了一塊碑,寫著「怨親平等」四個字。
〈國殤〉的美學意義會是指向這樣一種最終的領悟嗎?
雲門的〈國殤〉緊接著舞劇最終的「禮魂」。一個穿白襯衫卡其褲的青年在槍聲裡仆倒,他的身體被衝出來的一個女子抱住,女子認得出來,是全劇開場時穿大紅衣裙迎神的女巫。「女巫」是母親,是神的附身,是神在人間的代言者,是撫慰一切受苦難者的巨大力量。
女巫抱起青年的屍體,用舞台前荷花池的水為屍身沐浴清洗。
我常常在此時想起林覺民〈訣別書〉裡動人的句子──「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林覺民或許也不是為一個「國」而義無反顧走向殉亡之路。
死去的亡魂紛紛復活了,在一盞一盞油燈的點點亮光裡復活。
在台灣、在日本、在亞洲許多國家的民間,都有放水燈的習俗,佛教稱為盂蘭盆會,中國舊稱中元節,民間相信所有死去的魂魄會出來,與人間一同分享食物。我在台灣各地看過放水燈,也在日本京都渡月橋下看放水燈。一盞一盞的燈隨水流漂去,帶著人間的召喚祝福,所有無主的亡魂都可以被包容,不再有生前的是非,不再有輸贏的計較,頭與身體彷彿可以重新依靠在一起,或許是不同信仰的頭,不同種族的身體,彼此依靠著,期待「怨親平等」的生命理想。
「國殤」的祭奠很容易被政治主導,如果把「國殤」的祭奠還給民間,對天地間一切魂魄有了包容,「禮魂」最終場長達五分鐘八百盞點點燈光的祭奠儀式才有真正寬容的悲憫與祝福吧。

【2012/07/20 聯合報】http://udn.com/

全球華人藝術網藝周刊vol.124

VOL.124藝術產業新勢力
http://artnews.artlib.net.tw/emagazine/120725Vol124/

全球華人藝術網藝周刊vol.123

VOL.123 村上隆-雙面之刃
http://artnews.artlib.net.tw/emagazine/120711Vol123/

全球華人藝術網藝周刊vol.117

VOL.117 淺談「商業體制下的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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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22從拍賣看藝術市場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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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13 文創商機有多大-插畫轉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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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26日 星期四

一位星象命理家之死 ~ 平路

中國時報1997/12/16

模仿秀 ~ 黃驤

國語日報1999/5/17

流行文化商品 暗藏夢幻玄機

聯合報1999/1/3

我看Kitty貓風潮 ~ 楊子專欄

聯合報副刊1999/8/30


幼齡化社會 成人向孩子看齊

1999/8/9聯合報

寫真集之色 ~ 楊子專欄

聯合報副刊1999/6/7

大眾文化的挑戰 ~ 陳正宏

校園簡訊1996/5/15

別做另類複製人

國語日報2003/2/24社論

瑪丹娜 宗教當流行 ~ 王亞玲

中國時報1998/4/4

董月花 用詞粗俗侮蔑客家文化

中國時報1998/4/4

節目 娛人還是愚人? ~ 吳幸樺

中國時報1998/6/7

董月花到底冒犯了誰? ~ 胡晴舫

中國時報1998/4/26

綜藝節目v.s.流行音樂的愛恨情仇 ~ 翁嘉銘

中國時報1997/12/20

虛謊與真實 ~ 李慧潔

中信月刊2000年12月


霹靂火燒光社會是非價值 ~ 嚴飛宇

國語日報2003/7/9

連續劇豈能當真~嚴飛宇

國語日報2003/7/9

粗俗的台灣媒體 ~ 蔡秀女

聯合報副刊1999/3/9

說"信心" ~ 何懷碩

中國時報1995/8/30

藝人和他的母親~黃碧端

聯合報副刊2000/5/28

臺版百萬益智遊戲

國語日報社論2009/4/3

多媒體~音樂的未來之路 ~ 林文琪

基督教論壇報2009/3/12


2012年7月24日 星期二

成為世上最美麗的人

本專欄文章引用自文章作者之部落格"許雅喬之雅言真情部落格"
部落格網址 : http://tw.myblog.yahoo.com/core933/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1/3
作者:許雅喬

莊子說:「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
       覺得自己長得很抱歉,一點也不吸引人嗎?難道金城武的帥,林志玲的美,對自己而言只能望塵莫及嗎?難道不能整型美容,為自己打造一個帥而亮麗的外表?
      無可諱言,美麗的事物令人嚮往,畢竟再也沒有比美人的容貌和身段能那樣迅速的吸引人的審美直觀,大家一看到這種美人,馬上就會產生愉悅與快感,並樂在其中。因此,誰不想成為美女、帥哥,這不僅可自娛,還能娛人,何樂而不為!
    然而,任何絕世美女或帥哥都會老去,到時,若還要令人心醉,就不能仰賴外貌,而必須靠內在的美麗,如善良、體貼、愛別人、幽默、溫柔、慷慨及熱愛世界等特質,這才是具有深度及恆久吸引力的美容良方,不需要靠整型去獲得,花費也最少。

    莊子〈德充符〉的寓言中,魯哀公問孔子:「衛國有一個面貌醜陋的人,名叫哀駘它。男人和他相處,總不想離開他。女人見了他,就請求父母說:『與其做別人的妻子,不如做這先生的妾。』這樣的女人多不勝數。沒聽說他倡導什麼,只有常應和別人罷了!他沒有權位可以救濟別人的災難;沒有爵祿來溫飽別人的肚子;他也不思索人世外的事物。可是男人、女人都親附他,這必定有異乎常人的地方。把他找來一看,果然醜陋無比。相處不到一個月,我就覺得他有過人之處;不到一年,我就很信任他。這時國家正好沒有主持國政的人,我就把國政委託他。他無意應承,也無意推辭。我覺得很慚愧,終於把國政委託給了他。沒有多久,他就離開了我。我感到很憂愁,像失掉什麼似的,好像再也沒有人可以和我一起歡樂了。這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孔子說:「哀駘它,沒說什麼就能取得信任;沒立什麼功就能贏得別人的親近,使人把國政委託給他,還怕他不肯接受。這就是『才全』與『德不形』的人。」
     死、生、得、失、窮、達、貧、富、賢和不賢、毀、譽、飢、渴、寒、暑,這都是事物的變化,天命的流行。就像晝夜在輪流交替一樣,而人們的智慧不能窺見它們的開始。懂了這個道理,就能以無心之心順應一切變化,保持純和之氣的流通,而不失天真的喜悅,這就是「才全」。而「德不形」,乃是內心保持極端靜止,不被外境搖蕩,保全天然的稟賦及和氣,雖然不著痕跡,萬物卻自然親近而不離去。
     因此,這種「才全」與「德不形」的內涵,才是成為恆久的帥哥、美女的心靈美容良方。學會認識最內在的真正自我,並了解「道」給人容貌,「天」給人形體,從而順應自然,破除外在美醜與殘缺的觀念。
       無論如何,若因一己的好惡,焦慮的改造外表,這不僅違背自然而損傷自己的天性,更不能展現自己的能力與德性,當然就無法真正表現自我的特色與美。唯有在心境上超越外在的美醜,生命才自然能流露一種精神力量以吸引人,這樣才能成為世上「最美麗」的人。

成為受歡迎的人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1/10
作者:許雅喬

老子說:「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你不受歡迎嗎?你受到排擠嗎?或者別人面前恭維你,背後卻攻擊你?為什麼會這樣呢,是不是因為你能力太好,所以引起別人妒嫉,還是因為你過於自我膨脹,引起別人的反感?又或者是你自鳴清高,讓人難以親近,抑或是過於急功好利,所以令人厭惡?

      誰都希望自己成為受歡迎的人,這代表人緣好、朋友多、容易得到幫助,不僅是做人成功的表徵,更是生命喜樂的要素。然而,成為受歡迎的人卻不是人人能做到的,究竟受歡迎和不受歡迎的差別在哪裡?

     老子說,踮起腳尖站著有所企求,是站不穩也不長久的;大步行走,希望快速到達目的是走不遠的。這都是急於自顯本領,反而不明白道理;自以為什麼都對的人,反而不能讓他人信服;顯耀自己功勞的人,反而無功;誇大自己成就的人,反而不能長進;而好擺架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更不能受人擁戴。這些表現就像吃剩的菜餚,身上長的贅瘤,都會令人反感與討厭,人卻常犯這些毛病。

      要受人歡迎,就要依照自我的天性盡性發展,即使有一些成就,也要視為上天所賦予的自然結果,談不上什麼功名,更毋須驕傲。畢竟任何人都討厭別人「自見」、「自是」、「自伐」、「自矜」。因此,為人處世,當切實做到虛懷若谷,也就是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才能得人心,受人歡迎。
     尤其,真正的自我只顯現在別人眼中。莊子說,有個拐腳、駝背、缺嘴的人去見衛靈公。衛靈公很喜歡他。再看那些形貌整全的人,反而覺得那些人很奇怪。還有一個頸子旁邊長了個像瓦罐般大瘤的人去見齊桓公,桓公很喜歡他,再看那些形貌整全的人,反而覺得那些人的頸子太細長了。

     這些有殘缺的人為何能得到君主的喜歡?並非君主同情他們的殘缺,而是被他們內在的德性及才能所吸引,至於身體上的殘缺反而被忘記了。因此,受不受歡迎的重點在於德性,一個有德性的人,就不會計算別人,也不會傷害萬物,更不會失去自我本性,當然也不會出賣自己,自然學會與萬物和諧相處,從而發揮長才,展現出令人喜愛的特質。

      總之,能不能成為受歡迎的人物,關鍵在於是否具備受人喜愛的人格特質,而非刻意討好別人,因為這只不過是矯揉造作,徒令人生厭。所以我們應隨時省思及檢視自己,時時刻刻充實及修養自己,養成不恃成見,不計算得失,不自我設限,自然就能把最受歡迎的特質展露無遺。

柔弱勝剛強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1/17
作者:許雅喬


老子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
當你聽到「柔弱」這兩個字時,大概在腦中連想到的除了軟弱無能、消極、畏縮等性格外,還有居後、劣勢、怯懦的感受。反之,「剛強」則獲得較正面的評價,畢竟強者勇猛有力,甚至有人因好強而激勵自己功成名就的。

雖然「剛強」者也可能變弱,但那是將來的事,只要掌握當下的強,至少目前利害平衡,何況將來是否會變弱,還是未知數,所以大多數人都會想成為強者。但這種「剛強」的法則,真的無往而不利嗎?

老子說:「天下最柔弱的東西,可以駕馭天下最堅強的東西。天下沒有比水更柔弱的了,可是能攻擊堅強的東西都勝不了水,可見表面柔弱的東西,骨子裡才是真的剛強。」

這是由於我們習慣正面思考問題,假如反面思考「柔弱」的定義,就能打破僵化與偏執的思維,進而發現:柔弱,才不會引起爭鬥,更有彈性,反而事半功倍。相反的,若是採用剛強的手段,則容易被摧毀與消滅,就像剛硬的枯木,一折即斷。即使從自然界的現象來看,有很多所謂的「強者」,發展到極點,反而滅絕了,如古代的恐龍就由於太過強壯碩大,反而無法在艱困環境下生存。反觀那些弱小的蟑螂、螞蟻,卻能延續生命。

在莊子〈人間世〉寓言中,顏回準備去勸諫衛君,孔子就告訴他,若自恃有才德,而強用「仁義道德」的言論規範暴君,就等於刻意揭露別人的缺點來彰顯自己,這不僅給別人帶來災禍,也會使自己遭殃。

這並不是要我們屈服於威權,而是說唯有懂得「守柔處下」,外在的行為自然就能柔和,內心卻能堅強無比,也才是真強。不然,若一味的好「強」,看似勇猛,往往容易樹立敵人,招致災禍;這也是老子「曲則全」的道理。

老子也一再闡釋這個道理,像是人在生時,肌膚骨骼是柔弱的;死了以後,卻變得僵硬堅強一樣,一切事物絕不能就表面現象的強弱作判斷。善用正反面的思考,明白「柔弱」與「剛強」雖然對立,若能轉化與調和,剛柔並濟,才能獲得更強的力量。

我可以是「蝴蝶」,也可以是「芭樂」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1/24
作者:許雅喬


莊子說:「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胡蝶之夢為周與?」
      如果有人問你:「我為什麼不是一隻蝴蝶?」或者「我為什麼不是一顆芭樂?」相信一般人都會認為這是開玩笑,不然就是神經錯亂。
     蝴蝶、芭樂和「我」,確實有所不同,這是毫無疑問的。若硬要說「我」與蝴蝶或芭樂相同,無疑是顛倒是非,黑白不分。
     但是,若我們從更寬廣和更根源的角度來看,說實在,誰又敢說「我」絕對不是蝴蝶或芭樂?「我」與蝴蝶和芭樂真的沒有相同的地方嗎?
     莊子〈齊物論〉結尾有個寓言說,以前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像蝴蝶栩栩然的翩翩飛舞,感到無比快樂與自由,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莊周!突然間,他從夢中醒來,卻又驚覺自己是莊周,剛才不過是作夢罷了!究竟是莊周在夢中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變成莊周?
事實上,莊周與蝴蝶一定有分別,卻能「物我」相與而化,這是所謂的「物化」,也就是莊周可以是莊周,又可以是蝴蝶;蝴蝶可以是蝴蝶,也可以是莊周的道理。當然也是為何我可以是蝴蝶,也是芭樂的答案。
      為什麼我們不能像莊子一樣,把「物」與「我」的界限完全破除而視之為「一」?關鍵就在於我們沒有把封閉的「我」破除,把成見所拘限的「我」消冺
     因此,我們只能墨守「我」就是「我」,蝴蝶就是蝴蝶,芭樂就是芭樂的看法。然而,這種直線的思維模式運用在其它事理方面,就會產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見樹不見林的遺憾,也因而無法認識真理的整體。
     當然,客觀來看,人、蝴蝶或芭樂是不可以不分的;但主觀境界上,則人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蝴蝶,更可以是芭樂。後者的功夫就是透過涵養修持,去除成心成見,以超脫彼我、是非、得失、貴賤、美醜、對錯、大小、好壞、生死等相對價值,從而洞覺萬物具有無限的開放性和延展性,心靈便能自由的優遊於天地萬物間。
      也因此知道,人若固執於小知小見,就會局限了認識,不是定於「此」,就是定於「彼」,進而以「此」為好,以「彼」為惡,以致困陷在矛盾與對立中,競逐於外在的比較而迷失了自我,無法開展出精神自由的生命境界。唯有承認雙方的矛盾與不同,才能轉化和互換立場,超越現象上的相對與差別,在心境上突破個我的「迷」與「執」,獲致萬物齊一的智慧。
     就像莊子另外一個寓言故事說,有一天他和惠施在濠水的橋上遊玩。
莊子說:「那尾魚悠哉的游來游去,真是快樂啊!」
惠施問:「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的快樂?」
莊子回說:「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曉得呢?」
惠施回辯:「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也不是魚,那麼你不知道魚的快樂,就可以確定了。」
莊子回說:「我們從問題的開始說吧!你說:『你怎麼知道魚的快樂』這句話,那是已經知道我知道魚的快樂才來問我,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的啊!」
     這就是本於藝術情懷,而非意識混亂,或是阿Q精神的自欺欺人。藉由「知識」與「德性」的不斷修養,消解心智上的限制,因而在思維上轉化萬物的相對性,以開放的心靈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與美感,從而臻於萬物一體,那麼「我」、蝴蝶與芭樂自然能夠不同而自同,同又不同。
    其實,我真的是一個「蝴蝶芭樂」呢!

驕兵必敗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1/31
作者:許雅喬
老子說:「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許雅喬(2007/1/31)
       你天生比別人聰明、美麗嗎?你在讀書、考試、才藝、運動、人際的表現,不僅樣樣出色,更勝人一籌嗎?

      的確,有些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輕易囊括各種獎項與榮耀;有些人則是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不愁吃穿。誰都想成為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因為在成長過程中容易受到關愛,也比較順利,長大後似乎也容易功成名就。但若仗恃著自己的優勢而產生驕傲的心,並且盛氣凌人,反而可能事與願違,甚至招致禍害。

       莊子〈徐无鬼〉的寓言中,吳王渡過長江,登上有許多猿猴的山上。許多猴子看見了,都害怕得逃進森林裡。樹上有隻猴子,卻從容而刻意地表現技巧給吳王看,連吳王用箭射牠,牠也能敏捷地把箭接住。吳王於是命令隨從幫忙射,最後,那隻猴子抱著樹木而死。

     吳王回頭對朋友顏不疑說:「這隻猴子,自以為心思靈巧,依靠動作敏捷,向我誇耀,以至於喪命。要引以為戒啊!不要以驕傲的態度對人,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與生俱來的天賦與才能,是眾人求之不得的幸運;但那絕不是顯示我們高人一等。因為人一旦驕傲起來,就會不自禁地看不起別人,並且刻意表現自己;這不僅讓自己陷入焦慮、困擾、苦惱和猜疑中,也可能因為過於自我膨脹,造成輕敵及鬆散怠惰,人生最後一敗塗地;驕兵必敗,就是這個道理。
  
      老子說,過分的求多求滿,以致於傾溢,還不如適可而止。刻意的營求,以致鋒芒太露,生命必然無法長保。金玉滿堂,還奢想永遠擁有是不可能的。既富貴且權威,還驕傲凌人,是自找災禍。當我們功德圓滿時,就應該謙退,才合乎天道自然。因此若擁有比別人更好的優勢能力時,反而要更謙卑。畢竟上天賦予人的優點,是用來服務天下人的。
   
      莊子〈山木〉寓言中也提到,陽子到宋國,住在旅舍。旅舍主人有兩個妻妾,一個美麗,一個醜陋,醜陋的備受尊寵,美麗的卻被冷落。陽子不解,主人卻說:「那美麗的自以為美麗,但我不覺得她美麗;那醜陋的自認為醜陋,但我不覺得她醜陋。」於是陽子說:「弟子們記住!行為良善而能去除自我炫耀的心念,到哪裡會不受喜愛呢!」

    可見,天才或美人,本來應該比一般人容易得到幸福,卻由於驕傲,讓人抹煞了其優點與貢獻。所以,越是天才或美人,越要謙卑居下,忘掉自己的與眾不同,才能真正獲得人們的尊敬。

最厲害的兵器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2/7
作者:許雅喬


老子說:「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你認為兵器越精銳越好,軍隊越強大越能戰勝別人,姿色越美豔越能吸引人,才智越高越能制伏人嗎?

      無可諱言,國與國的軍備競爭,人與人的勾心鬥角,莫不力圖使各自的「佳兵」更上一層樓,因為進一步可用來戰勝別人;退一步則可以防止別人的攻擊。

     其實,若只利用「佳兵」自保是無可厚非的;但若試圖用來戰勝別人,誇耀自己,得到的勝利能算是真正的勝利嗎?

     老子說,精銳的兵器或軍隊都是不祥的東西,萬物都厭惡它們,所以有道德的君子,絕不會處心積慮地經營「佳兵」。他們心存仁慈,厭惡殺害生靈,所關心的是如何消弭兵禍,化干戈為玉帛,對於會傷害生命的武器,自然不會濫用。

      假若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也要平心靜氣、恬淡無欲,但求止暴濟難。即使戰勝了,也不認為兵器是美好的,更不為戰果而自豪。

      因為人一旦對武器感到自豪,便會喜歡殺人。一個好大喜功,以殺人為樂的人,違背了天地的好生之德,終究無法得到天下人的推崇,更不可能平治天下。因此,面對戰爭,我們應當以悲傷的心情來面對,而不是開心地以為能擴張權力;即使戰勝敵人,也要以辦喪禮的嚴肅態度來應對。畢竟不管是友是敵,每個人都有親密的家人,一旦戰死沙場,不知會有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父母失去孩子,多少人失去伴侶,又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

      莊子〈徐无鬼〉寓言中,武侯問徐无鬼:「我出自於愛護人民,為了道義而停止戰爭,可以嗎?」

      徐无鬼回答說:「這樣的愛民,是害民的開始;為了道義停止戰爭,反而是促成戰爭的本源。這種美滿成功是為惡的工具,即使是行仁義,恐怕也是虛偽的。殺害別國的百姓,吞併別國的土地,用來滿足一己的私欲和精神,究竟有何益處,勝利的價值又何在?修養心中的誠明,適應天地的本真,不刻意擾亂它,百姓就可以避免死亡的災害,又何必說是因為道義而停止戰爭呢?」

     可見解決戰爭的根本之道,應從培養人類的同情心下手,而非研究精良的殺人武器。尤其,更不能將美貌、智慧及才能視為「佳兵」來對付人,像「良弓」、「虎皮」就是「佳兵」,可是打獵時,良弓把鳥兒都打光了,只能被收藏或丟棄,也就失去弓原來的價值和意義;再如老虎擁有美麗的虎皮,卻引起獵人覬覦,落得被宰殺的下場,這樣豈不是顯示「佳兵」是不祥的嗎?

     因此,擁有「佳兵」的人,反而該謙卑自牧,隱藏實力,才是順應天道自然,也是善於修養道德的最高境界,如此,自然不費一兵一卒,就能不攻自勝,也能保有自我。道家的「佳兵」之理,落實在人生上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若能得其神髓,人生也就沒有任何危殆了。

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2/14
作者:許雅喬
子說:「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如果你中了樂透或是發了大財,該怎麼辦?是開心的大叫,接著盤算如何使用這筆財富,看看要買房子、車子、環遊世界?還是慌亂得手足無措,當作沒這回事,而繼續過原來的日子?抑或只留下一部分錢財,其餘的都捐給慈善單位,還是一毛也不留地全部捐出去?
    莊子〈跖〉的寓言中,無足問知和:「眾人沒有不求名利的,一個人如果富有,大家就想歸附他,做他的下屬,他就尊貴起來了。而因為受到眾人的逢迎和尊崇,就能保生長壽,安逸形體,快適心意!現在你居然沒有這種意向,是自知智慧不足,還是力量不夠?」
    知和說:「你要了解,平均是福,有餘是害,凡是為物都是這樣。若屯積太多就會帶來災禍,尤其財貨的禍害最大。」
    現在有許多人企求富貴,但常常積聚財貨而不使用和疏通,汲汲營營卻一毛不拔。以致於在家時害怕小偷盜竊,出門時又畏懼寇盗賊害。所以家中設計得猶如銅牆鐵壁,出外時則不敢單獨行動。可見擁有財貨不見得能讓人開心,有時還會令人擔心受怕,甚至帶來災難。
    所以發大財或中了樂透,如果能像天地一樣大公無私,將錢財分給更多需要的人,不僅能免於煩惱與痛苦,還會帶給更多人幸福快樂,自己也會因此感到快樂與富有。
    在莊子〈田子方〉寓言中,肩吾問孫叔敖:「你三次做大官而不感到榮耀,三次免職也沒有憂色。現在還無憂無慮而自得其樂的樣子,究竟是什麼心態?」
      孫叔敖說:「我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呀!我認為富貴來了,不能推卻;富貴去了,也不能阻止。這些得失並不在我,所以沒有憂喜的心情。況且可貴的到底是官位還是我呢?如果是官位,就和我無關;如果是我,就和官位無關。我心滿意足,遊心四方,哪裡還顧得了人間的財富、貴賤呢!」
     孔子聽到後頗為讚賞:「古時真人,智者不能遊說他,美人不能淫亂他,強盜不能劫持他。死生的大事更不能影響他,何況是區區的爵祿!像這樣的人,他的精神穿越大山而沒有阻礙,進入深淵而不受淹沒,處在卑微而不覺厭倦,他越是幫助人,自己反而更加富足。」
     這就等同於老子所說,聖人不把財貨藏於己,更不貪戀財物或官位,因此愈「為人」、「與人」,反使自己得到更多,成就更大的道理。由此可知,世上最富有的人,就是這種「不積藏」的人,因為財富若只為一人所用,價值也只是一個人的價值,若把財富分予眾生,這些財富就能發揮最大的價值,你也因而獲得更多的「財富」。

知足常足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2/28
作者:許雅喬


老子說:「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你羨慕別人用的是名牌,住的是豪華別墅,吃的是山珍海味,乘坐的是進口名車,而感嘆自己只能買地攤貨,住老舊公寓,吃路邊攤,乘坐二手摩托車嗎?這些東西真的值得羨慕與自卑嗎?或者它們只是人心不「知足」的反映呢?

     人生來有各種層次的欲求,是人存在的動力,也是邁向成功的因素。但是為何「欲求」會帶給人負面的感受?問題就在於人的欲求是無止盡的,人心一旦有所欲,就會使盡各種方法和手段來達成,而其途徑不外兩種:

     一種是孜孜不倦的往正途求取。但是事物往往推陳出新,為了擁有更美好、更新奇的事物,常常會越求越好、越求越多,於是在追求過程中,不自覺的喪失自我,剩下的是求不得、求不滿足的痛苦。

     另一種是不擇手段,不走正道地求取。人苦於求不得或不滿足後,只好巧取豪奪,這將不單導致個人的痛苦,還會造成多數人,甚至整個社會痛苦。

     所以不管是哪一種方法,都顯現人常因為不知足而衍生災禍。就像想要得到金銀財寶、名牌、美食、華廈、名車,在沒有得到前,不免忐忑不安,既已得到,又怕失去,甚至感到不滿足,而讓自己成為物欲的奴隸。何況一個欲求的滿足,卻是另一個欲求的開始,這種不知足的心態,如何能使人「常樂」?
  
     在莊子〈山木〉寓言中,莊周到栗園遊玩,看見一隻怪異的鵲鳥從南面飛來,翅膀有七尺寬,眼睛直徑有一寸,經過時碰到莊周的額角而停在栗樹林中。

     莊周覺得奇怪,便問道:「這是什麼鳥?翅膀大而不高飛,眼睛大卻目光遲鈍?」於是好奇的追過去,拿起彈弓伺機射牠。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隻蟬,正隱在樹蔭,忘了自身的安危。後頭卻有一隻躲在樹葉暗處的螳螂,正虎視眈眈地看著蟬,也忘了自身的安危。而最後方的鳥鵲也等著乘機搏擊螳螂,也忘了自身的安危。

     莊周看了,自我警惕說:「唉!這都是貪圖眼前的利欲,所以引來了禍害。」說來他掉頭就走。可是栗園的管理員卻以為他偷了栗子,緊追在後責問他。

     這個故事正好說明了:人若不適切地處理欲望的問題,往往奔求物欲而迷失了純樸的真心,最後恐怕連性命都不保。

     因此,想真正邁向幸福之路,便須轉化和疏解欲求,也就是在心性上達到純淨樸實,少私寡欲的境界。當然,寡欲要到什麼程度,又要如何培養健康而適度的欲求,活得知足自在,則端視個人的修為。

     莊子〈讓王〉的寓言中,孔子問顏回:「顏回呀!你家庭貧困,又住在陋巷,為什麼不做官呢?」

    顏回回答:「我有城外的五十畝田,種稻收成,足夠煮稀飯吃;城內的十畝田,種桑栽麻,足夠做衣服穿。彈琴可以消遣,跟著老師學道,又可以愉悅心志,所以我不願意出仕做官。」

    孔子臉色緩和地說:「很好呀!顏回有這樣的心志。我聽說:『知足的人不因利祿而勞苦自己;心意自得的人,遇到損失也不恐懼;修養內心的人,沒有得到爵位也不羞愧。』」

    可見,顏回像聖人一樣心如止水,欲於所該欲,止於所當止,自然就能安於平淡,甘之如飴,這才是知足之足,故能常足的道理。

樂活高手


國語日報「老莊解答青少年的疑惑」專欄2007/3/7
作者:許雅喬

莊子說:「至樂無樂。」

     你快樂嗎?你想要快樂嗎?世界上究竟有沒有至極的快樂呢?如果有,那要如何獲得?或者必須避免什麼,留意什麼,犧牲什麼,才能獲得?

     誰都想過快樂的日子,但很多人平日並不覺得快樂,更遑論至樂了。因為他們的快樂都有待外在的條件,諸如名利、地位、親情、愛情、友情、學業的順遂與否,而這些條件又變化無常,所以若得依靠外在條件才能快樂,就會受制於它們,那又如何能樂活呢?

       莊子〈至樂〉篇說,世間覺得尊貴的,就是富有、華貴、長壽、功名;認為是享樂的,是身體的安適、豐盛的飲食、華麗的裝扮、美好的顏色、悅耳的聲音;世間厭棄的,是貧窮、卑賤、夭折、惡名;苦惱的,則是身體不能得到安逸,口腹不能得到美味,外表不能裝扮華麗服飾,眼睛看不到美好顏色,耳朵不能聽到動人聲音,如果得不到這些,就會感到無盡的憂懼與煩惱,難以安適與歡樂。因此,富人勞苦身體,辛勤工作,聚積很多財產而不能使用;貴人日以繼夜,憂慮著保全祿位。原本努力是為追求快樂的生活,結果卻背道而馳,以致難以樂活。

    可見,世人所認為尊貴的功名、財富,不能真正讓人樂活,只會讓人勞形傷神,甚至犧牲性命。

     那麼,要怎樣才能成為樂活高手?莊子〈逍遙遊〉寓言中,有三種快樂的人。

     第一種是宋榮子,當世上的人都讚美他,他不會因此而鼓舞:世上的人都批評他,他也不因而沮喪。他能分清精神和物質之間的分別,認清榮耀和恥辱間的界限。他這種人在世俗中是不多見的。

    第二種人是列子這種高士。他雖然沒有任何建樹,卻能夠御風而行,輕靈而美妙,過了十五天的時光才須折回來。他在所有追求樂活的人中也是稀有的。他雖然不用腳行走,還是必須依賴風。

    第三種是住在遙遠姑射山上的神人,他的皮膚像冰雪一樣潔白,輕柔婉約的姿態像少女。不吃五穀雜糧,只餐風飲露。他乘著雲氣,駕馭飛龍,遨遊於四海之外。他的精神專一凝聚,能使世間萬物不受病害,年年五穀豐收。

    看這三個人的樂活指數,宋榮子比一般人高,由於他能靠意志力來修養,超脫外物的拘束,不被外在的毀譽所傷;列子又比宋榮子高,因為他透過身心的修鍊工夫,而得到精神上的福樂,但仍受到時間的限制,也必須等待風起的條件,才能飛行,無法從心所欲。這兩者的快樂是「有樂之樂」,也就是快樂必須依待於外在的條件。唯有神人,不執著自己,也不貪求功業,所以不為名利所累,無所求也無所待,不被外物勞形役心,才是真正的「無樂」之樂。

      換言之,最極致的快樂其實就是「無樂」,要在心上作工夫,作自己的主人,像神人一樣不待己、不待功、不待名,因而超越世俗的名利榮祿,精神達到絕對自由的境界,從而逍遙快樂地生活,成為樂活高手。